瑶小瑶Grace

 
   

【Twice】3055

勿上升真人,OOC预警

瞎编,细节请不要较真


俞定延 X 林娜琏




夏日结束前的第三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雨。

林娜琏不知道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她醒来的时候,未拉严的窗缝里倒挂着街灯,玻璃上已经起了雾。她是自然而然地醒来的。夜风卷裹着雨丝扣击着窗檐,偏靶的水滴就撞上了玻璃窗,一点一点,沉闷却不急躁,像是谁漫不经心把塑料桶敲出鼓声,把林娜琏从梦境里拉起。

看了一眼手机,五点的闹钟还有两分钟才到。

林娜琏坐起身,揉了揉脑后的头发,迷迷糊糊地下床洗漱。

浴室里昏黄的灯光晃晃荡荡,高窗很小,梦境里的鼓声施展不开拳脚,只得像某一首歌曲的结尾,在林娜琏的脑海里一点一点的盘旋后散去。

生物钟真是奇怪的东西,她想。

好像是特有的技能一般,若是第二天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她一定会在闹铃响之前几分钟自然醒来,但这也只在有重要事情的前一个清晨会这样。

可是今天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睡眠是林娜琏的天敌之一。

她从小精力旺盛,睡眠仿佛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很小的时候,未来演员大赏的人选就晓得配合演出,到了点乖乖洗漱上床躺好,听爸妈念着童话书里的故事,爱丽丝揣着怀表掉进兔子洞,灰姑娘跳上南瓜车留下水晶鞋,林娜琏躺在床上假装睡着。然后等爸妈关了灯带上门,又悄悄睁开眼,借着窗台的月光给床头的兔子玩偶复述刚才听到的故事。

而等到长大之后,小时候习惯浪费的睡眠,在愈加繁忙的日子里终于变成了需要,长久以来的习惯却已经牢牢地印刻在骨骼血液里,再也找不回来。平井桃会在梦里跳舞,而她会在梦里说话、大笑和睁眼,练习生的谈资里总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题,哄笑之后林娜琏才发现对自己又有了一些了解。

她容易失眠,睡觉睁眼,常常多梦,还有这仿佛有魔力一般的生物钟。

林娜琏在疑惑自己的生物钟今天为何失灵时出了门,五点半的街上灰蒙蒙一片,飘摇着浮尘被雨打湿的味道。纵使夏日应在三天后结束,北半球的夜晚也还是如此的短暂,街边的路灯从透明的伞面落下,和从伞沿跳落进来的雨丝混杂在一起,在她白色的T恤上调皮地作一幅微湿的剪影画。

公司离租来的房子不远,步行只需十五分钟,出了家门沿着居民区道一直往前走,穿过闹腾的市场,到达城市的主干道,右拐再走五分钟就是公司大楼。她不总是在日出以前去公司练习,只不过这段时间一向难以掌控的睡眠愈发恼人,她只得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过去的大多数时间里,她会在断断续续的梦境里醒醒睡睡,一直到早晨七点,在闹钟响起的第三下按掉,穿衣洗漱化妆出门,在已经开始了一天忙碌的城市里,穿过居民区来往的人流,走在脏兮兮又不平整的人行道上,熟稔地避开一个又一个破损的地砖,来到嘈杂的市场门口。


俞定延会在那里等她。

南韩人口五千万,一百万是练习生,大大小小的公司才不是慈善机构,一百个人里抓两个就给工资还包住宿。林娜琏在公司旁边租了房,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只够放下一张床和桌椅,她没有和俞定延住一起,俞定延住在她姐姐家里。

开始只是大致顺路的缘故,偶遇了几次,后来在日复一日的循环里,倒不自觉地变成了一种默契。俞定延总会比她早到,一开始林娜琏觉得只是巧合,后来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上来的时候,也曾把闹钟提前十分钟,昂首挺胸志在必得的冲向市场门口。

她满足于市场不高的招牌下看不到熟悉的身影,盘算着这回一定要好好取笑一下俞定延,然后破旧的水泥柱后慢吞吞地飘出一个人影,从身后一把勾住林娜琏的脖子,吓得林娜琏以为自己被坏人绑架了惊声尖叫。

俞定延松开手看着气得跺脚的林娜琏哈哈大笑,把买好的早餐塞进她还在发抖的手里,“娜琏姐姐你来得可太迟了呀!”

林娜琏瞬间就泄了气,手心里豆浆和饭团的传来温度也没能平复她撅起的嘴,俞定延只是她小情绪的一部分,另一大部分她是在和自己怄气。

她的胜负欲只能提前十分钟起床。

她的胜负欲在面对俞定延的时候最多只能提前十分钟起床。

和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一样莫名其妙的和自己怄气之后,林娜琏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于是每天看见在市场门口等她的俞定延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她们一起穿过市场,彩色的琉璃瓦顶蓬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里褪色,将阳光过滤之后在满是污渍的水泥地上淌下浅而奇怪的光色。高高低低的摊子承载着大大小小的生计,红红绿绿的蔬果与惺惺臭臭的气味交相辉映,在来来往往的人流和吵吵嚷嚷的还价声里印成了这几年里林娜琏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有时候俞定延会给她买好早餐,有时候她们会一起去店里挤位置,热腾腾的粥刚端上桌,俞定延就会不自觉地盯着她,在她漏下一滴汤的时候,飞快递过来地不仅有俞定延手里的纸,还有俞定延嘴里的叨念。

“你真的太烦了。”林娜琏忍不住怼回去,“谁会像你一样饭还没端上来就想着怎么收拾嘛!”

俞定延则一脸正色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收拾干净才可以。”

林娜琏翻了个白眼,筷子已然伸到俞定延的碗里夹走了一块点心,“吃一口,就一口。”

她们谈论天气,谈论时尚,谈论流行的新歌和明星的八卦,谈论升妍姐姐好像马上就要出道了,谈论朴社长昨天的领带好像有点歪。然后在无休止的拌嘴和调笑里收拾好用过的纸巾和碗筷,向店主道谢走出店门。


林娜琏独自一人走在清晨五点半的街上,下雨的缘故,街边的小贩摊子不同于往常一样多,但仍然坚持的几个也都已经支好,挂着的灯泡同路灯一起,被正在升起的日光逐渐吞噬。淅淅沥沥的小雨给城市的黎明蒙上了雾,远处本该有的曙光也被大片的阴云取代。避得开坏掉的地砖,也避不开拖鞋溅起的雨水,啪嗒啪嗒,和着尘土和凉意一起溅到林娜琏雪白的小腿上,留下小小的泥点。

市场的招牌在雨雾里显得不那么旧了,雨水落在彩色琉璃瓦顶蓬后又反弹起的白色水雾如浪花一般,衬得整个市场好像一只只有在这雨天才敢浮上水面透气的深海怪物。庞大的彩色怪物喉头里露着光,光里是一排排青椒茄子西红柿,黄瓜白菜胡萝卜。

哦对,林娜琏不喜欢吃胡萝卜。

便当盒里的胡萝卜最后都会被嫌弃地丢到俞定延的碗里,后者全盘接受的同时又会开始念叨,“喂,兔子怎么能不吃胡萝卜?”

林娜琏会习惯性地做个兔子的鬼脸,然后换来俞定延认真的一句,“要多吃胡萝卜才不会夜盲啊!”

她当然没有夜盲,可是在这晨昏交界的雨幕里,林娜琏仔细看了一眼远处的市场门口,各种各样的灯光折射反射,也没有照出那个地方该有的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娜琏想,或许自己应该多吃一点胡萝卜,或许这样就可以在这茫茫的雨雾里看得更加清晰透彻。


俞定延没有在那里等她。

在夏日结束前的第三天。


那一刻林娜琏忽然想起了当年那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和关于提前十分钟的怄气。

长久以来每夜每夜与睡眠搏斗,以至于失眠和浅眠都变成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可以不到五点就自然而然的醒来,就像现在,可那个时候的林娜琏,闹钟却不肯比十分钟再多往前拨一秒。

她知道提早一点俞定延会在那里等她,她也知道再提早一点俞定延就不会在那里等她。比起赢下和俞定延比谁早的游戏胜利,林娜琏有着更想要拥有的东西。

睡眠从来不是林娜琏出门的阻碍,孤独才是。

睡眠是林娜琏的天敌之一,俞定延也是。




公司里弥漫着一股丧气的意味,林娜琏不想用丧气来形容这个承载着她梦想的地方,但当她看到朴志效在练习的间隙坐在墙角一言不发时,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合适的词语。

她走过去,在朴志效旁边坐下,想说点什么安慰身边失落的妹妹,想来想去最后却只轻飘飘地飘出一句。

“我们要完蛋了吗?”

撅得老高的嘴也没能挡住鼻头一酸,眼泪和话音同时落下,将窗外夏日雨季的潮湿带进了这充斥着汗味的密闭房间里。阴天像鬼魅一般渗进了练习室,掩埋了本该属于梦想的生机与活力。雨一直在下,好像有谁在无休止的哭泣,混杂在隔壁练习室里背景音乐里淅淅沥沥,仿佛最近上映的狗血言情剧。

林娜琏不敢抬头看朴志效,只得把头缩进手臂里,让眼泪浸湿膝盖上的每一寸皮肤。朴志效抬头望着窗外,两人都没有说话,隔壁练习室的音乐一首接着一首换,出道失败四个字听起来轻描淡写,却是实实在在砸在心上的一记重击。十几岁的年纪看似无所畏惧,可几千个日夜挥洒的汗与泪,离成功的巅峰只剩一步,然后一瞬间忽然开始崩塌,有人在临界点头也不回地选择了放弃,剩下的人只得没有选择地和这场雪崩一起轰然坠落。

这种感觉并不美妙,像失重一样,林娜琏想。

四肢连同着躯壳轻飘而无力,唯有一颗心脏沉闷得要死,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氧气一起排出,耳边呼啸着的风在下坠的一瞬间开始尖叫,听见社长低落地宣布出道失败时候的感受正是这样。

眼泪总是林娜琏体内第一个做出反应的部分,她下意识地抓住俞定延的手,就像在游乐场的跳楼机上一样,不同的是游乐场里俞定延的放肆地笑声变成了此时此刻的沉默,尔后像哪个世纪的宫廷悲喜剧,她愤怒地质问了一声为什么,就又变成了续续断断的抽泣。


“振作起来吧姐姐。”

朴志效叹了口气,擦干自己的眼泪,伸手拍了拍林娜琏的肩膀。明明是年纪小的那个,却因为更多年的练习看起来更成熟。

她不太擅长安慰林娜琏,以往的日子里这事儿轮不到她来,俞定延总是有办法让林娜琏一秒钟破涕为笑,就像俞定延总是有办法让林娜琏一秒钟泪眼成灾一样。

两个姐姐常常粘在一起,讲一些有的没的无聊笑话,笑点不仅奇怪还低的可怕,朴志效总是嫌弃地看着两个笑得躺在沙发上打滚姐姐们,然后转身继续练习高音。

而此刻的她又不得不安慰林娜琏,年纪最大的姐姐抱着膝盖坐在她身边,委屈又害怕,哭得唏唏嗦嗦像个被人丢弃了的孩子。朴志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她没有俞定延那天马行空的脑回路,也不懂什么才是林娜琏的解药,只得干巴巴地憋出好像所有人都会的那一句。

只是林娜琏哭得更厉害了。

朴志效只好轻轻地拍一拍林娜琏的背,她想,要是俞定延还在这儿就好了。

安慰女孩子这种事情,她真的太不擅长了。她拉了拉林娜琏的手,努力装作一副乐观向上的样子,“娜琏姐姐,我们来练习吧。”

林娜琏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朴志效,隔壁的音乐声已经停了,窗外的雨好像又大了一些,远处的风声夹杂着雷鸣敲击着窗面,整座城市都像是陷入灰暗。朴志效拉着林娜琏起身,多年的练习生涯告诉她,只要身体足够忙碌,随之而来的疲乏感就会让人忘掉一切精神上的不愉快。

朴志效开了灯,日光灯管因为电压的不稳定而闪了几下,尔后冷清的白光笼罩了整个阴暗的练习室。这样的色调并不是什么记忆里的稀客,在朴志效有记忆以来,夏日大部分的雨天都是在练习室里度过的。

起初只是自己一个人,年纪还小的缘故,公司里没有同龄人,也没有什么训练量,一堂堂训练课多数的时间都是自己练习,对着视频扒舞蹈,反复练习着老师出现的十五分钟里教授的内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长高,公司的前辈们路过会过来看看她,那个一直照顾她的大哥哥偶尔还会给她送一点小零食。

她有一点孤独,有一点寂寞,会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长大,什么时候可以和姐姐们一起上大课,什么时候才可以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想着想着就按下播放键,跟着视频里的人又跳了一段舞蹈。

后来俞定延来了,后辈比自己年纪大的情况感觉有些奇怪,第一次见面俞定延叫她前辈,她叫俞定延姐姐,然后两个人鞠完躬对视着就笑出了声。再后来林娜琏也来了,朴志效和俞定延一起对着林娜琏鞠躬叫姐姐,林娜琏站在原地呆了两秒,不知所措地点点头,竟然忘记了也该回一个鞠躬礼。

真是个傻白甜啊,那时的朴志效心想。

但终归还是开心的,不大的练习室里终于不用只有小小的她和镜子里的玩伴了。

朴志效长大了一点,又收获了两个新朋友。三个人在练习室里唱歌跳舞打闹,俞定延追着林娜琏转着圈疯跑,朴志效坐在练习室的中央转着圈看她们俩疯跑,总有一种她俩最后会把手绢扔在自己背后的错觉。

定延姐姐似乎和娜琏姐姐玩得更好呢。

十几岁刚步入青春期的年纪,有些人就会变得敏感,而朴志效则不然,这样的想法很自然地在脑海里划下了句点,再往前一步多愁善感或是遗恨妒忌通通没有。练习已经占据了她生命中很大的一部分,唱歌,跳舞,练习,出道,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还有别的选择。她成了公司里资历最久的练习生,每次月末评级都能牢牢的占据前三的位置,而她们,就这样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夏天。

午夜练习结束的时候一起站在公司楼下看星星,整座城市沉积了一天的热气在第二天刚刚开始的时候全都一股脑儿蒸腾到天际,在遥远的光年以外凝结成几颗晶莹的星球,星球发着光,再穿过一层又一层的薄云落在三个小女生期盼的眼里,变换成对星座一窍不通的分析和对未来的诸多幻想。

俞定延在酷热的午后冲到街对面的甜品店,灼热的地面仿佛要把人字拖烫化,跺着脚在塑料阳棚下焦急等待,焦糖、巧克力和橙子味,然后捧着三个甜筒和纸巾穿过人来车往的大街,公司一楼的大厅里等着林娜琏和朴志效。林娜琏总是要把每个人的甜筒都先尝一口,等她在朴志效的巧克力球和俞定延的橙子球上各留下一个兔牙印后,自己的焦糖球就已经融化在夏日的余温里,被俞定延早已准备好的纸巾迫不及待伸过来擦掉,再被有洁癖的妹妹像长辈一样教训一番。

朴志效记得林娜琏挨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大姐的样子,低着头嘟着个小嘴,瞪着俞定延,嘟囔着脏了有什么关系嘛擦掉就可以啦那么凶干嘛,然后她们就在吵吵闹闹里上了电梯。她从没怀疑过她们三个会一起出道,在十四岁的仲夏,练习室里不允许带食物,于是三个人靠在电梯口的大理石砖墙上,背脊传来的凉爽和嘴里的甜味还有已经忘却了的关于未来的交谈与期许,绵绵密密地融化在一起,融化在了朴志效的记忆里。


她按下了播放键,IPOD里传来了熟悉的前奏,计划里本该在流行榜单里空降高位的出道曲,在被排练过了千百遍后,还是没能流淌出公司大楼。林娜琏擦干眼泪站了起来,站在朴志效的侧前方,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后又看向了各自的映像。远方的雷声传到了这里,与玻璃窗共振之后与音乐的节奏混在了一起,身体本能地进行着一个个动作,朴志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表情管理。前奏的八拍鼓点结束,俞定延的声音伴着电钢琴唱了第一句,朴志效的余光瞥到镜中的林娜琏,刚刚整理好的眼泪的她,在俞定延的歌声里又开始情绪失控。

朴志效鼻头一酸,多年来练习的表情管理少有的彻底失败,她终于明白了只有俞定延才是林娜琏的解药。

俞定延你这个混蛋,你不是有洁癖吗?

娜琏姐姐妆都哭花了。

你人在哪儿呢?




朴志效带着林娜琏去找俞定延。

在夏日结束前的第三天傍晚。


真奇怪啊,踏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朴志效心想,明明自己才是妹妹的那一个啊。

她自小怕生,连去麦当劳里也不敢去找服务员要番茄酱,坐公交来不及下车,就宁愿多坐一站再走回来也不愿意叫一声司机开门。林娜琏和俞定延因此逗她,假装着你不去那我们都没有番茄酱吃了,在朴志效站在收银台前坐立不安委屈巴巴的时候从身后变出两袋番茄酱,然后三个人在店里哈哈大笑。

过去的漫长夏日里,三个人一起坐过了很多站,有的时候是因为林娜琏和俞定延拌嘴,有的时候是因为自己太累了在车上睡着,而两个姐姐也就宠溺放任着让自己多睡一会儿,在她惊醒的时候飚着演技假意责怪她,然后她们跳下公交车,在高大而繁茂的香樟树影下往回走,少不了还有那些有的没的追追打打。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怕生的妹妹,在十七岁夏天,朴志效居然也一个人想方设法的要到了孔升妍的联系方式。先是公司里一直把自己当妹妹的那个大哥哥,然后是大哥哥在隔壁公司的好朋友,再然后绕了几个弯子,终于要到了升妍姐姐的电话。一鼓作气的问到了俞定延打工的店铺位置,朴志效礼貌地和升妍姐姐道谢,挂了电话之后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心里萦绕的忐忑和不安后知后觉的开始发作,回头看见林娜琏害怕又期待的眼神,心里的一面鼓在咚咚狂敲,胃里反起的酸水感觉马上就要吐出来,她咽了咽口水,想要努力咽下迟来的怕生恐惧。

“走吧,我们一起去找她。”


她们共撑着一把伞,如同往常的每一个雨季一样。俞定延不喜欢打伞,雨若是小的话,她就会急忙忙地走在最前面,跑到一个又一个的建筑屋檐下,回头等着雨里懒散散走着的两个人,不耐烦地喊着你们快一点呀,慢死了呀。雨要是下得大了,她就会笑嘻嘻地硬凑进林娜琏和朴志效的伞里,在林娜琏的嫌弃和追打下厚着脸皮说挤一挤,挤一挤嘛。

林娜琏挽着朴志效的手,像一只受惊而无助的兔子,在这个落着雨的黄昏躲进一方庇护所,雨落在地上的浅水里泛起涟漪,一圈一圈,很快消逝,很快又有新的出现,像极了她和俞定延一起玩的音乐游戏。那个时候名井南还没有被发掘,全公司上下没有人玩游戏能玩得过俞定延。林娜琏总是会输,拉上兴趣缺缺的朴志效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俞定延,还要饱受俞定延手指伸到自己的屏幕这儿捣乱的干扰。赢了的俞定延会很开心,扔掉平板从沙发上跳下,跑到气鼓鼓的林娜琏的身后弄乱她的头发,然后问朴志效娜琏姐姐像不像一只又傻又疯的兔子。

很久,都没有一起玩游戏了呢。


被选入出道计划后一切就变得认真了起来,六个人没日没夜泡在练习室里,方方面面地学习提升,就连上班时看见公司巨大的招牌也觉得更有了希望。膝盖腿脚上的淤青一块接一块,眼底的黑眼圈不知什么时候再也没有消下去过,想要成为偶像发光发亮的愿望太过迫切,以至于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累了就躺在练习室的地板上睡着,压力大了撑不住就躲到卫生间里哭一场,俞定延甚至还去清潭洞剪了头发,只是没想到,所有的努力都在那个闪耀的日子倒数计时的某一天里功亏一篑。

临阵脱逃的女孩儿甚至没有和她们道别,选择从来没有对错,人生本就各有梦想,只是这样的起伏对于剩下的人来说有些过于残忍。松鼠扒起一颗松果,整个冰川世纪跟着陷落,梦想的舞台噼里啪啦的坍塌在眼前,堆起的废墟挡住了所有视线,就连天上的太阳也被扬尘遮蔽,月末的评级又成为了能看见的最大的舞台。

然后某一天俞定延选择了离开。


练习生离开公司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闻,她们的生活刚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照理来说之后的第二个、第三个都不会再有区别。

可是不一样的。

太不一样了。


林娜琏冲了过去,站在俞定延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听见了什么。

“你说什么?”

声音大得几乎要淹没了练习室里的一切。

俞定延看着林娜琏的眼睛,很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朴志效站在角落里看着门口僵持的两个人,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就好像被灌了铅一般,竟然动也动不了。她看着俞定延三次试图微笑又失败了的嘴角和她起伏的胸膛,她看着林娜琏扬起头的背影和她垂落在身侧颤抖着的拳头,之后的一切她也记不太清了,质问,争执,哭喊,还有最后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哦,她记得,那一天,下了雨。

凉风夹着雨丝从没有关严的纱窗里飘进来,落在朴志效的脸上。

太凉了,太容易和自己的眼泪区分开了。

然后不大的练习室里只剩下她和林娜琏两个人。


十七岁夏季的后半段过得浑浑噩噩,面对人生的突如其来的灰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应对。俞定延选择去尝试新的生活,连联系方式也彻底换掉,林娜琏让自己没日没夜的保持忙碌,而朴志效,则好像和之前的那么多年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练习室里少了许多欢笑和吵闹,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往复的音乐声,一首接一首。那之后的每一天,无论她多早踏进练习室,都会看到林娜琏在训练的身影,练习室的木地板磨坏了一双又一双鞋,也数不清多少次被持续滴落汗水浸泡后又被拖布擦干。

公司不是没有别的女团计划,评级总是在榜首的两个人也不应该担心自己的未来,只是为什么还是会难过,会悲伤,会在练习到某一首太过熟悉的歌曲时忽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刚加入公司的妹妹们在隔壁的练习室里战战兢兢,担心的要命又不敢上前询问,最后金多贤拉着孙彩瑛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两个小傻瓜才鼓起全身勇气敲了门。

开门之后门外空无一人,门把上挂着一个小礼袋,打开来里面是两块糖果饼干,一块是圣诞树,一块是姜饼人,还有一张小纸条,歪歪扭扭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娜琏姐姐志效姐姐要开心。

朴志效拿着礼物站在练习室门口愣愣地站了很久,久到隔壁的周子瑜被金多贤和孙彩瑛推出来查看情况,言语不太通的小妹妹看着朴志效拿着礼物发愣,紧张得一时间脑海里全是中文夹着英文,一个韩语字母都没有。身后金多贤和孙彩瑛问着怎么样了啊子瑜啊,见问了几声没有人回答,急忙忙也跑了出来,朴志效看着探头探脑的三个人和自己一样愣在原地,就好像在玩什么奇怪的木头人游戏。

朴志效笑了笑,说谢谢,然后转身主动输掉这场游戏。她看着周子瑜那羞涩紧张的样子,多像是那一年被林娜琏和俞定延哄到收银台要番茄酱的自己。




俞定延打工的那家面包店里公司很远,她们不得不转乘一次公交车,公交车在被雨水笼络的黄昏里启程,摇摇晃晃地向市中心相反的方向开去,下班时分车上挤满了通勤的人们,各式各样的雨伞全都被收起来,垂成相似的角度向下滴着水滴,车上唯一的空位上积满了雨水,随着公交车和这一整车的人在首尔拥堵的交通里走走停停。

林娜琏和朴志效握着同一根手扶杆,静静地并排站着,望着这个城市在迷蒙的水雾窗后亮起点点灯盏,夜晚又伴着一日未歇的雨声悄然降落。她们在中转站换乘,下车的间隙撑了伞,却还是被公交站台滴落的雨滴沾湿了脖颈,周围的等候的人们彼此交谈,讲着电话,看着新闻,短发的小女孩兴冲冲地冲进雨里,在站台信息牌前踮起脚念叨着即将要去的站名,身后粉色连衣裙的女孩儿连忙跑过去给她撑伞。

“你说,她要是不肯回来呢?”

林娜琏忽然扭头问朴志效,朴志效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了一下,旋即脱口而出。

“那我们就努力出道当大明星挣好多钱以后把她的店买下来让她顶着清潭洞最丑的发型每天对着奶黄包把肠子都悔青。”

说罢还瞪着眼拿着伞尖狠狠地戳一下地板,林娜琏噗嗤笑出了声,右手顺势打了一下朴志效,朴志效捂着左肩吃痛,跳上第二辆公交车时边投币边回头跟林娜琏说,“她可必须回来,不然我这肩膀迟早有一天被姐姐你打残废。”

远离市区中心的线路乘客少了一些,站了几站之后终于在车尾空出来两个座位,林娜琏和朴志效挨着坐下,天已经几乎完全黑了,可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林娜琏坐在窗边的位置,呆呆地望着窗外闪过的光轨,像是丢了魂一样,而某一个时刻,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着车窗哈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涂抹着什么。

朴志效扭头看了一眼窗上渐渐淡去的“2 Mix”,倾身就伸出手掌用力抹掉了字迹,“娜琏姐姐你乱写什么呢。” 

言语间还有着责怪的意思,林娜琏瘪着嘴看着她,马上又要掉泪的样子,朴志效伸手捂住了林娜琏的眼睛,“娜琏姐姐不许哭啊,等下定延姐姐看到了又要笑你丑了。”

朴志效的手掌带着刚刚抹去水迹的湿度,敷上林娜琏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微凉,她们很久没有说话,沉默里记忆闪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个圣诞节。她们仨去了一趟首尔最大的室内游乐场,在无休止的排队当中站酸了腿脚,却仍兴奋地玩了一整天,笑着闹着拍了好多照片,最后三个人挤在休息厅门廊好不容易占到的一张椅子上休息。林娜琏抬起头,发现门廊上挂着一串绿色的枝叶,用红绳绑着倒垂着,似乎还能看见几颗红色的小浆果。

“那是什么?”林娜琏伸手指着问。

“啊!是不是槲寄生?”朴志效忽然想起自己在哪儿看过的西方童话。“在槲寄生之下的人不能拒绝亲吻,如果是情侣的话还能白头到老呢!”

她们仨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想要看清高高的门廊上那枝叶的样子,掏出手机上网查了图片比对,看了半天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那不管了嘛,就当是啦!” 林娜琏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拽了拽俞定延和朴志效的衣服,指了指自己的两颊。

“干嘛啊?” 俞定延不解地问。

“啵啵呀,这样我们仨就能永远在一起啦!”

“又不是情侣不算啦!”

之后就是林娜琏的疯狂撒娇,不管不顾地追着俞定延跑了小半个游乐场,拽着俞定延的衣服把她拖回门廊下,在朴志效的狂笑中狠狠地亲了一下俞定延的脸颊。

朴志效对于这些女孩子间的亲密从不在意,而俞定延却好像一直抗拒着亲密的肌肤关系,被亲过的脸颊噌地一下涨红了,却还要辩解着说是刚才跑得太厉害了。

林娜琏回头也亲了一下朴志效的脸颊,“好了,现在该你们亲我啦!”

闭上眼的兔子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脸颊的亲吻,朴志效在一旁看着俞定延尴尬又窘迫的样子,笑的直不起腰,尔后气愤的兔子睁开眼,一脸委屈巴巴地撒娇,“你们都不喜欢我。”

朴志效看着林娜琏鼓起的脸颊,在未来建国大学表演系保送生飙演技要挤出眼泪之前,轻轻地亲了一下,“喜欢呀,谁不喜欢娜琏姐姐呢?”

林娜琏指了指站着的俞定延,“她呀!俞定延不喜欢我,真是太没有眼光了!”

后来的那些拌嘴和调笑就像那一天落下的雪花,一片一片,从无尽的天穹落下,落在记忆里,这里飘一片,那里飘一片,满满当当好像覆满了全世界,最后却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回去的公交车上她们坐在最后一排,车内的暖气抵抗着窗外的寒冷,作为战场的车窗上就凝结出薄薄的一层水雾,林娜琏突发奇想,说我们来写字吧。

写了什么呢?

林娜琏写了“3 Mix”,朴志效画了一颗大大的爱心把它包起来,俞定延想了想,写了那一天的日期,然后朴志效又画了很多小爱心,然后林娜琏又画了一只兔子,然后俞定延又给那只兔子加了超大的两颗兔牙,然后她们又开始吵吵闹闹,最后好像是谁在最角落的地方写了一句“永远在一起”。

好朋友要永远在一起呀。

然后那个写下这句话的人第一个离开了她们。


破旧的公交车在越下越大的雨里穿过热闹的高楼和大街,穿过密密麻麻的矮平房,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穿过黑漆漆的隧道,最后停在了灯火重新亮起的站台。

站台上只有一盏灯,不是很高,却尽职尽责地在夜里发着光。密集的雨丝像一件轻柔的透明羽衣,笼罩着暖黄的灯光,微微泛起一点白色。终点站前的第二站,公交车上最后两个乘客下了车,林娜琏和朴志效躲在站台里,一把透明的伞挡住风吹来的雨丝,两个人围在一起看着手机导航,像在风里护住了一根摇摇欲坠的烛火,黑压压的阴影里亮起了白色荧屏光,被雨声淹没了些许的机械女声没有感情地指着路。

风有些大,朴志效撑着伞,林娜琏畏缩着挽着她。

这么多年来,林娜琏极少在大风天里自己撑伞,因为她怕风。她曾经在某一个大风天里紧紧拽着俞定延的手,俞定延故意甩开她想要逗她玩,没想到林娜琏一下子就哭了。俞定延吓得手忙脚乱地跑过来安慰,把林娜琏楼在怀里,听她委屈巴巴地说小时候自己独自一个人撑着雨伞过江,桥上风雨大作,那伞好像就要把自己带着飞起来一样。

“你这么重,飞不起来的。”

“喂——”

怀里安慰到一半的人儿忽然破涕为笑,重重地朝着俞定延的肩膀锤了一拳。之后在林娜琏不知道的时候,俞定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朴志效,她们俩就再也没有让林娜琏在大风天里自己撑过伞。朴志效总是撑着伞,俞定延跑在最前面,而当朴志效不在的时候,俞定延就会接过这一把伞,替她挡住风来的方向。

还有童年里那段总是被一带而过的车祸,在风雪交加的夜里,说实在的就连林娜琏自己也有点记不太清了。她花费了很多精力复健,又花了很多时间学跳舞,在台上闪闪发亮熠熠生辉的人儿,下了台有的时候甚至走路都站不稳。朴志效和俞定延知道了她的过往,就会在林娜琏每一个趔趄的时候及时扶住她,也会在风言风语说得不好听的时候帮她转移话题或是挡掉恶意。

闲暇的时候她们又总是喜欢拿这个逗林娜琏,说今天又扶了姐姐一次,姐姐可要请吃饭呀,林娜琏就会不情不愿地给夜宵的外卖买单,边勾着菜单按下确认付款的按键边瞪着俞定延和朴志效,说看我下次不把你暗恋韩语女老师的糗事都抖出来,还有你朴志效,笑什么笑呀,你是个大眼外星人的秘密我也要告诉全世界!


太多太多的过往在这个风雨大作夜里一股脑儿的灌进脑海。

在夏日结束前的第三天。


朴志效撑着伞,挽着林娜琏,朝着不远处的那家面包店走去。

风把雨丝吹到了她的眼角。

朴志效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没。




俞定延坐在收银台前,看着落地玻璃窗外下了一整天的雨。

雨天的客人很少,后厨也相应减少了供应,面包店的主人是个年逾六十的老奶奶,在俞定延最为迷茫的时候收留了她。这个从市中心漫无目的坐着公交车来到城郊的女孩,有着英俊的骨相和好看的眉眼,在某一个午后进了店,要了一杯咖啡和一块蛋糕,坐在窗边吃着吃着就开始默默流泪。

老奶奶看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年轻的面庞掉下,掉进她亲手煮的咖啡里,于是她又倒了一杯新的咖啡,端到俞定延的桌上。

“丫头啊,咸的咖啡可不好喝呀。”


那一天的城郊午后阳光满溢,与远处阴云密布的城中心完全不同,面包店里冷气开的刚刚好,阳光从落地窗洒落进来,落在裸露的皮肤上有一种安心的温度。面包店的主人是个很开朗的老人,即便眼角爬满了皱纹,谈笑时候也会有神采从深深浅浅的褶皱里飞扬出来。

工作日的午后几乎没有客人,俞定延就成为了唯一的听众,她不说,老奶奶也就不问,只是不停的谈论着一些日常,从这些年生意不景气谈论到面包烘培的七种不同方式,再到自己年轻时候在澳大利亚留学,在堪培拉的一个小镇上学会手冲咖啡的技艺,仿佛想要把俞定延从阴郁的情绪里拉出来。

落日的时候面包店的主人决定收留这个从城里来的孩子,让她在这里打工,即便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俞定延很快就会离开。那孩子身材姣好,相貌惊人,眼神里虽是迷茫一片,却也挡不住举手投足的那一份光芒,谈话的间隙不自觉的会跟着音乐轻轻摇晃,落在桌上的手指随意敲出好听的节奏。

是个注定要发光发亮的孩子啊。

可不能让她再回去淋雨啊。


自那以后,每天清晨俞定延便换乘两次公交从市中心来到这里,到了晚上再搭着末班车回去。她换掉了联系方式,拜托姐姐先不要告诉爸妈这个消息,孔升妍拿这个自小十分宠爱的小妹妹没办法,刚刚拿下新人大赏的演员只得跟她说有什么事情有姐姐在,可不要因为钱或者其他什么问题伤害了自己。

俞定延微笑着摇摇头,说她其实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

她审视着自己十八年来的人生,前十三年都在没心没肺里度过,和两个姐姐打打闹闹,缠着爸爸给自己做好吃的便当,自己在家里睡午觉错过上学,最后闹到警察都跑来找她。第十四年的时候被喜欢的偶像吸引,没心没肺的孩子终于也有了想要站在舞台上闪耀的梦想。升妍姐姐很早就签了公司,所以一切的流程就因为有人指导而变得容易了一些。练歌、练舞、甄选、入选,然后在不大的练习室里遇到了朴志效和林娜琏。

升妍姐姐小学的时候就拿了表演大奖,签了公司要当明星,秀珍姐姐则是成绩好的要命,从小一路学霸当到大。而俞定延,年少的时候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喜欢,于是就去做了。

遇到了两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约定好要一起努力一起出道,每天唱唱跳跳打打闹闹,一天一天的就过去了。她从没想过其实偶像和普通人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更没有想过倘若有一天在偶像这条路上走了足够久,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道南墙该怎么办,两个姐姐珠玉在先,自己本可以在选择的时候有更多的参考与凭借,可是最后竟然发现自己很可能哪条路都走不好。

当不成偶像,也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出道失败的打击对俞定延来说有一点太过于巨大。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于是她选择了逃避,和林娜琏大吵一架之后从练习室夺门而出,按掉朴志效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随便坐上哪辆公交车,一路晃荡到了城郊,辘辘饥肠提醒她体力就要耗尽,她埋怨着自己怎么这么没用,然后走进了这家面包店。


傍晚离开的时候面包店的主人对着坐在收银台的她说,“定延啊,下雨了晚上就早点打烊回家吧,可别误了车啊。”

俞定延叫住了她,给她递上了一个不大的礼盒。

“我这把年纪了还可以收到礼物吗?” 银发老人接过礼物,咯咯笑了起来。

“那个,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好好感谢奶奶您...”

面包店的主人拆开礼物,里面是一个用乐高搭成的面包店模型,她微笑着摸了摸俞定延的头,温暖的笑意填满了她眼角的皱纹。

“定延啊,我记得你那天问我,如果一直追求的梦想只差一点点就失败了该怎么办?”

“我对你说这是每个年轻人都该自己追寻的答案。”

“但是今天定延送了我一份礼物,乐高模型很漂亮,奶奶很喜欢,所以我也要给定延一点自己的愚钝的见解当作回礼。”

老人将乐高模型小心的放回礼盒里,边重新整理起包装边说。

“我以为呢,人们总说要追求梦想,总是抬着头往上看,睁着眼睛看到了天上,却看不见身边已经拥有的一切。”

“如果追求的梦想只差一点点,那又怎么能说是失败呢?那不是说明,你现在所拥有的和你想要的已经非常非常接近了吗?如果说六十分和一百分有差别的话,那九十九分和一百分又有什么差别呢?”

“不如先低头看看身边所拥有的,看清了之后再去思考所谓的梦想,这个时候也许会看的更加清晰呢。”

整理好礼盒的面包店的主人撑开伞,顿了顿,对俞定延慈祥一笑,“最好的东西从来都不需要你去寻找,它会来找你的。”

“那么我先回家了,定延也别太晚了哦。”

俞定延看着银发黑伞慢悠悠地消失在雨里,只留下门上的风铃在风雨里飘摇。


空荡荡的面包店里没有一个客人,这场夏季即将结束的瓢泼大雨里,只有马路上缓慢行驶的车辆和街边闪烁的灯光体现着城市的呼吸。CD机里放着忧伤而缓慢的钢琴曲,面包店的主人告诉她,这是她的朋友从奥地利给她寄来的礼物。俞定延拿起手边的专辑封面,指尖触碰着粗糙的颗粒,蓝白色调的拼贴画里露出了一面窗口,窗口里是一片田野。专辑的名字和作者名字被印在田野下方,有一些褪色了的字迹,要仔细辨认了才看得清。

以前她不常听这一类的钢琴曲,喜欢听的都是流行音乐和舞曲,偶像的歌曲翻来覆去的听,十遍百遍,进了公司之后为了每月的月末评级犯愁,又到处搜罗适合表演的曲目,在休息的间隙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听,在上下班的路上和林娜琏一人一只耳机一起听。

哦,林娜琏。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封皮上那一片田野,CD机里的曲目自然而然流淌到了下一首,专辑的每首歌歌名都是四个数字,0040,0952,1440,3055…简单又奇怪,却让人只看一遍就再也忘不掉,明明长得像兔子却从来不吃胡萝卜,走路喜欢蹦蹦跳跳,有的时候却走着走着就会摔倒,总是喜欢幼稚的抱抱亲亲,被拒绝被作弄一万次还是会笑嘻嘻地粘上来。

“我们要一起出道,一起当大明星,永远永远在一起!”

“她呀!俞定延不喜欢我,真是太没有眼光了!”

“俞定延,我喜欢你,超级喜欢你!”

“有地球到月亮那么喜欢,你要是对我再好一点,那我就再加一个回程吧!”

“不许你对其他姐姐妹妹也这么好,呐,志效除外。”

“快说你也喜欢我呀!”

“你要是能再多喜欢我一点就好了。”

……

“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先走掉!”

“俞定延!你骗人!”


悲伤的钢琴缓缓地弹奏,好像还有谁离开时的关门声,孤独的小提琴也拉了一段,尔后又是冷冽呼啸而过的北风。窗外的雨下得很大,大到将所有街景一股脑儿地全都冲刷成模糊的光点,像是镜头失了焦,又像是哪个美术馆里的印象画,还像是她在清潭洞的理发店里睁开眼,看到齐腰的长发变成了左右不一样长的奇怪短发。

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简直好像林娜琏一样,而林娜琏本人,手忙脚乱地跟朴志效一起跟理发师解释着其实她是因为太激动才哭的因为一直想剪短发来着,在理发师半信半疑中赶忙结了帐,像是没写作业交了空白的笔记本,三个人逃也似的离开。

蹲在路边哭了半天的俞定延终于抬起头。

“怎么办,这么丑,别说Girl Crush了,谁也不会Crush的。”

林娜琏和朴志效没忍住笑出了声,蹲在她旁边,又笨拙地试图努力收起笑容好言安慰。

成熟的妹妹清了清嗓子,像大人一样,说不会啦,定延姐姐人长的好看,发型才不重要呢,刚剪完都很奇怪的,长一段时间就好了,姐姐不要哭啦,我们去买冰淇淋吃吧。

幼稚的姐姐附和着点点头,像小孩一样,说这次我要吃巧克力味的,然后轻轻靠在她的左肩蹭了蹭,喃喃轻语,像是坠入了一个梦境。

“是很丑,但是我永远喜欢你。”




风铃声叮当响起,把俞定延从漫游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欢迎光——”

习惯性地站起身问候,还疑惑着这么大的雨居然还有客人会来,而当看清了来人的脸庞时,最后一个字却怎么也卡死在喉头,怎么也发不出声。

朴志效将滴着水的透明雨伞收起,放在门口的塑料桶里,然后站在门口搓了搓手,三秒钟憋出一个字。

“嗨。”

时间倏地倒回到五年前的夏天,那时候年纪还很小的朴志效听说当天公司会有新的练习生加入,就从自己的练习室跑去大排练厅,想躲在门缝里偷偷看一眼,然后就在门廊里碰到了高她一个头想找卫生间却走错路了的俞定延。怕生的朴志效忽然涨红了脸,以自己也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声嗨,俞定延也慌了,连忙给她鞠躬说前辈好,她又赶紧回一个鞠躬说姐姐好。手忙脚乱的初遇后来被两人很多次拿出来取笑,一旁听着的林娜琏则摆出一副大姐大的样子,你们看,我就没有跟你们鞠躬,姐姐是不需要给妹妹鞠躬的!

那个将重音放在姐姐二字上,还鼓起腮帮子瞪着眼强调的傻白甜,她跟在朴志效身后,齐腰的长发被风卷得乱糟糟,被雨打得湿哒哒,俞定延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离城中心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地方看见这两张熟悉的面庞。

“我找升妍姐姐问了——” 朴志效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开始解释,林娜琏却冲到收银台前,踮起脚双手撑着桌子,像一个不管不顾的小孩一样。

“我要买一个…” 话还没说完,小嘴就已经撅的老高,眉头皱皱泪眼汪汪,下一秒就能用眼泪淹没俞定延的整个世界。

“…面包。”

抽泣声落在面包两个字上,俞定延连忙从身边抽出纸巾,在泪水滑离脸庞之前接住,如同以往的很多很多次一样。


果不其然。

如假包换的林娜琏。


俞定延咧嘴笑了,眼里也闪着泪花,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想要忍下眉眼里涌起的潮湿热气。

“请问这位小姐,你想买哪一种面包呢?”

林娜琏抬起头,看着俞定延的眼睛,抽了抽鼻子,用含糊不清的哭腔说。

“要那种买面包送店员的面包。”


她们坐在面包店的落地窗边,任凭瓢泼的大雨如何用力的冲刷着整个城市。

在夏日结束前的第三天夜晚。


俞定延用从面包店主人那里学来的手艺给她们泡了咖啡,又在林娜琏质问这面包店的小店员有什么好当的时候给她背了店里三十七种面包的名字,朴志效告诉她公司里最近的新变化,练习室重新装修了,木地板很新也不滑了,连吊顶上的灯现在都是JYP呢,还有公司又来了一批新的练习生。

“现在隔壁练习室全都是妹妹们了,我终于不是最小的那一个啦!” 朴志效拍了拍桌子,兴奋地说。

她们又谈起了公司新进的练习生,说这几个妹妹都非常厉害,有个个子很矮的小妹妹,RAP说的那叫一个溜,评级的时候把那些男生都比下去呢!有个皮肤很白的小妹妹,对对对,就是那个在教堂跳老鹰舞的那个,真的好白啊,皮肤又好,简直会发光呢!还有个长的特别好看的妹妹,长得很高,安安静静不怎么说话,可是真的太好看了!

“不得不承认,她居然跟我一样好看呢!” 林娜琏还不忘傲娇地补上一句。

“哦对了,还有一个跳芭蕾舞的日本女生,总是跟Sana和Momo玩在一起,她游戏打得可好了!” 林娜琏手舞足蹈地说,“这下你再也别想赢我了,你要是欺负我,我就叫Mina来帮我报仇!”

她们叽叽喳喳地讲个没停,仿佛要把这些天分开的日子里错过的一切都加倍诉说,然后在某一个瞬间,话题恰好被讲完,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许久,朴志效伸出手,轻轻覆在俞定延的手背上。

“定延姐姐,你回来吧。”

林娜琏倏地一下趴在桌上,用手臂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这是她让自己不哭的第九十九种尝试。

小兔子从地洞里伸出半个头偷偷看着俞定延。

“Sana学了新的芝士紫菜包饭呢,你不回来就没人帮我吃胡萝卜了。”


雨夜回城的末班车里同往常不一样,这次一下跳上了三个人。

林娜琏紧紧牵着俞定延的手,仿佛紧握着她的全世界,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松开。朴志效坐在后面一排,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个姐姐,想到前几日社长开会时说明年春夏会举办真人秀生存节目,新的组合名字好像也是个英文名,当了太久练习生的她对于明天好像又有了一点期待。

公交车在雨里慢慢地开,开过破旧的沥青水泥路,开过闪烁的黄灯和绿灯,从偏远的城郊开回繁华的城里,从记忆里的夏天开到即将到来的明天,林娜琏靠在俞定延的肩上,忽然想起今天早晨奇怪的生物钟。

她在心里默默地和自己的生物钟道了歉。


今天,果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她找回了她最珍贵的东西,不只是俞定延,还有那久违地,能够欣然期待并面对明天的勇气。


而俞定延也终于找到了她的答案。

在夏日结束前的第三天。


“最好的东西从来都不需要你去寻找,它会来找你的。”


她轻轻笑了笑,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轻轻搂紧了怀里的人。

她心想今晚可要早点睡觉。

明天,明天还要早起去市场门口等人呢。


END


BGM:  Ólafur Arnalds - 3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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