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小瑶Grace

 
   

【SNH48】再爱一回

勿上升真人

OOC预警


李宇琪x许佳琪




风从遥远的山谷吹来,拂过平原上不知名的野花,在森林边缘地带吹响了奏鸣曲的第一声部。

耸入云间的红杉林投下巨大阴影,像一方阵训练有素的战士,为林间数以万计的生灵对抗着炎夏的炙烤。

李宇琪靠在一棵红杉树下,嘴里叼着一根狼尾草,有些无聊。倔强的日光从红杉林的枝叶缝隙里寻找着进攻的路径,效果却不太好,只在覆满落叶的腐殖质上留下一星点儿战利品。

李宇琪顺着其中的一道光斑向上望去。

还有半刻钟。

委托人再不现身,她就准备自己动身前往龙之谷。


一个星期前,她在镇上的酒馆里接下了这个委托。孔肖吟笑眯眯地把委托简报塞给她,熟练地抹过桌上的酒钱,又风情万种地游曳到下一桌招呼客人。

李宇琪瞥了一眼羊皮纸上的墨迹,赏金还行,任务么,护送委托人去龙之谷,不太难,自然也不是太简单。她思索片刻,喝了一口酒壶里的梅子酒,对酒馆老板娘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愿意接下这个任务。

孔肖吟见状随便找了个借口,满脸笑容地离开了那桌彪形大汉,施施然地晃回李宇琪这里。

“你不是不接护送委托么?”

“本来就有其他委托要去,顺路。”

“我听说几个月里龙之谷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十有八九都是有去无回。”老板娘微微摇头表示惋惜。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李宇琪冲酒馆老板娘淡淡一笑,收起羊皮纸,揣进斗篷内袋里。

孔肖吟扑哧一笑,食指勾过李宇琪的下巴。

“真是白瞎了这张俊俏的脸哟,再让我看两眼,万一以后就看不到了呢。”

不在意这是冷嘲热讽还是意味不明的关心,李宇琪就站在那里也不抗拒,任由孔肖吟的目光在脸上游移。孔肖吟欣赏完李宇琪的脸庞,晃到木柜后面掏出一袋定金,随手扔了一个弧线落在李宇琪怀里。

“祝你好运。”


风还在继续地吹,红杉林沙沙的响声似乎大了一些,李宇琪理了理斗篷兜帽,鼻尖的花香却变得浓郁起来。她往平原的方向望去,目之所及处是成片的粉黄色,在微风的吹拂之下海浪般徐徐摇晃。

有那么一瞬间,李宇琪差点要沉浸在这岁月静好的景色里。

而下一秒,她突然伸出右手,往右前方的虚空里狠狠抓去。

“哎哎哎——你——”

虚空里跌出一个身影,绯色的罗裙,微卷的长发刚刚及腰,周身还缠绕着奇异的花香。

李宇琪吐掉口中的狼尾草,抬头瞥了一眼天光。

“还算准时。”

“你怎么是个女的?!”

从虚空里被她抓出的女生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李宇琪,似乎对自己的护送者是个女生感到不满意。

花了不少钱雇来的护卫,即便不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能和她来一次意外邂逅的帅哥,怎么着也该是个浑身肌肉的八尺壮汉,一掌能拍死一头山狼的那种才好吧。

怎么会是个…

戴着奇怪兜帽斗篷的银发女生呢...?

许佳琪明晃晃的以貌取人让李宇琪不爽,然而兜里定金的重量和一贯优秀的职业素养把那句“小姐你也是女生可不要性别歧视”给憋了回去,换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嗯”。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许佳琪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孔肖吟推荐的人,基本不会出错,而方才能看破她的隐身术,精准地从虚空里把她抓出来,实力确实也是有。

只是下手真是有点狠,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许佳琪吃痛地揉了揉左肩,小跑两步跟上了已迈入丛林的斗篷背影。




赶路的日子很无聊,一点儿也不像小时候茶馆说书老先生告诉她的冒险那样有趣。

红杉林里光线不太足,日光黯淡的时候很难分辨时间,林下叫不出名字的菌类在昏暗里张牙舞爪,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危险气息。

即便现在是盛夏,被红杉林繁茂枝叶滤过后的空气贴近脸颊时,依然有些微凉。偶有山狼的声音隐约传来,被密林里终年氤氲的雾气一搅和,也很难分辨远近和方向。

大部分时间她们都在赶路,脚下踩碎的枯枝吱呀吱呀地响着,在这几乎失去时间维度的湿冷气息里,这是除了不明远近的猛兽嚎叫和两人间的简单交流外,唯一长时间陪伴她们的声音。

李宇琪借着难得的一束日光,又一次停下来看地图。许佳琪凑了过去,顺着李宇琪的目光低头瞄了瞄。

“你到底有没有去过龙之谷呀?”

“去过。”

李宇琪头也不抬,在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地形记号和等高线上努力分辨着什么。

“我收了钱,自然就会把你安全送到那儿,许小姐请你放心。” 没等许佳琪开口,李宇琪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你不会那种什么瞬移魔法?嗖地一下就把我们俩直接传送过去?” 许佳琪索性跃上一旁两米高的石头上坐下,顺手扯了石缝里的高茎花在手上把玩起来。

李宇琪看完了地图,又环绕四周仔细分辨了一番,确定沿着东南方向再走三十里就可以走出这片红杉林,抵达古木镇。许佳琪见李宇琪没有理她,随手把高茎花往李宇琪头上轻轻扔去,李宇琪一个抬手接住了那朵花,却是停下了刚要迈开的脚步。

“所有扭曲时空的魔法都是禁忌。”

“哦,原来你也怕死啊?” 许佳琪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宇琪。

“我不怕死,我怕你死。” 李宇琪抬着头,对上许佳琪那似玩笑又似挑衅的眼神,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伸手把高茎花还给了许佳琪。

她们相识不过几天时间,忙着赶路没有太多的交流,护卫尽职尽责地探路,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总是第一时间把许佳琪护在身后。而当李宇琪空气手刀劈死第三只山狼的时候,初见时对她是个女生的偏见与不满早已被许佳琪抛到脑后。

这本是一趟不抱任何希望的旅程,在随波逐流的命运里不得已选择的一次冒险,许佳琪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其他的打算。

薄如蝉翼的粉色花瓣在风中摇曳,接过高茎花时许佳琪心里一愣,不知该如何理解李宇琪刚才的那句话。

而就在许佳琪晃神的当头,李宇琪拍了拍斗篷上的灰,已经大步往前走去,近乎要消失在浓雾里。

富有磁性的声音从浓雾里传来——

“你死了我的尾款就拿不到了。”




捏起结界在红杉林深处点起篝火时,李宇琪忽然觉得这趟委托真的有点麻烦。

明明几天几夜就能赶完的路程,却不得不因为委托人的种种状况停了好几次。过去的几年里,习惯了单打独斗的她从不接护送任务,孔肖吟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默默地把本该属于她的羊皮纸扔给别的赏金猎人。

要说这一次为什么会破例,除了顺路之外大约也是往事作祟。也不是说非要有人陪伴,只是如果一路上多一些压力,或许就能少想一些有得没得。

夜色终于覆盖了整片大陆,红杉林里再也没有一丝日光,取而代之的是手上的一根火折子。跟在身后的许佳琪脚步变得慢了起来,没有什么丛林跋涉经验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是有些吃亏。

于是李宇琪也放慢了脚步,等着许佳琪慢慢跟上。而当身后的脚步慢到令她无法忍受的龟速时,李宇琪索性就近找了一片空地停了下来。

“你怎么——”

李宇琪捏起一个结界,又找了一些干柴堆砌了篝火,而等火苗从干柴里呲啦几声蹿起来的时候,才想起回答许佳琪的疑惑。

“你睡吧,明天再赶路。”

李宇琪盘腿坐下,许佳琪也跟着坐下。柴堆火苗的光和热反倒让许佳琪从困意里挣脱了些许,她摸了摸自己脸颊,冰凉的手背与火光映热的脸颊相触,突然觉得有些渴。

“我…”

话还没说完,仿佛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李宇琪就卸下腰间的牛皮水壶,递给了许佳琪。

“睡吧,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

心里刚刚涌起的一丝暖意,和着还没出口的“其实可以继续赶路的我坚持一下没问题的”,通通被这牛皮水壶里清凉水流一口气灌了下去。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许佳琪把牛皮水壶放在一边,找了个相对平坦而松软的地方躺了下去。柴堆里的火焰依然噼里啪啦地跳着,在周围的石块和地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红杉叶从高处轻轻坠落,在夜风里打了旋儿,掉在结界上又轻轻弹开,没有一丝声音。

转了个身,困意朦胧里看见李宇琪靠在一块石头上,闭起眼睛,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望着斗篷下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银白色的碎发杂乱地贴着脸颊,不知怎么地,她忽然很想起身帮这个赏金猎人整一整头发。

但很显然她没有,除了担心自己还没碰到李宇琪就被对方空气手刀捅死,更重要的是,这种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的奇怪念头,来得真的有点莫名其妙。

一定是强迫症犯了。

最后挪开视线的许佳琪心想。

白日里赶路行进的疲倦慢慢涌上眉头,万籁俱寂的结界里只有燃柴的声音格外响亮。眼皮越来越沉,困意像是常胜将军般飞扬跋扈地长驱直入,而就在许佳琪将要睡着的时候,朦胧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

即将凯旋的睡意又一次功亏一篑,许佳琪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忽然腾起身子,抄起身边的水壶“哗”地一声浇灭了篝火堆。

忽如其来的动静惊扰了李宇琪,几乎是在眨眼间她就跃到了许佳琪身边,把自己的委托人揽到了斗篷之下。而就在她警觉地环顾四周,试图分辨敌人方位时,许佳琪却抢先一步地捂住了她的嘴。

“嘘——你看!”

篝火熄灭后的余烟在林间袅袅升起,摇晃在依稀的月光里,柴堆里还闪着余烬的暗红,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向着结界聚集过来。

那渺小的、孱弱的、荧星点点的微光,在暗影憧憧里飘摇而来,像是晴朗月夜里钟山孤峰的雪,一片一片,轻盈地流连着,旋转着。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着光点晕染得柔和下来,李宇琪松了一口气,方才背后紧张出的冷汗显然是白流了。

许佳琪松开了她的嘴,兴奋地指着那一星一星闪烁的黄色微光,全然忘了自己还在李宇琪的斗篷之下。

"萤火虫!"

放开了许佳琪的肩膀,李宇琪对这小女孩的浪漫喜好毫无兴趣,她想要抽身离去,却不经意间撞见了许佳琪的侧颜。

虫群的光亮一点点地汇聚在一起,沉浸在夜舞里,丝毫没有察觉有一个透明结界藏在它们之间。微黄色的星点汇成了温暖的光流,明亮似篝火,静谧如月光。安心的暖黄荧光,将许佳琪的脸映照得清楚,天真无邪的喜悦与兴奋,像是孩童看见了最喜欢的宝物一般。

而李宇琪却发现了另一样她更为熟悉的东西。

许佳琪左耳上有一颗钻石耳环。

耳环的坠子里流转着李宇琪很熟悉的七芒星。

那是她几年前闯入兰陵阁里夺回的,据孔肖吟说是某个家族因为没落而流入市面的传家信物,家族最后的两个传人好不容易攒够了委托金才得以将它迎回。

这么巧吗?

李宇琪在心里冷嘲一声,并没有和许佳琪谈论起这件事。




许佳琪在李宇琪的肩头醒来时,天光已经升了起来。黑夜里的萤火虫海早已不见,红杉林又回到了昏暗湿冷里散落日光的似暗非暗。

记忆的残片模糊地映在脑子里,许佳琪摇了摇头,试图理清昨夜里发生的一切。


可这到底…

是不是一场梦呢?


揉了揉僵硬的臂膀,刺骨的麻木让李宇琪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许佳琪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李宇琪是她花了钱雇来的护卫,但也不代表她有义务在这荒山野岭里给她当人肉枕头。

虽然这一路上两人没有什么太多交集,每每对李宇琪有一点好感的时候,她总会有事没事呛自己两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算好了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可此时空气里有迹可循的一丝尴尬,还是让许佳琪下定决心要对李宇琪好一点。

收拾好行李,整理好衣着,粗浅地吃了一顿无法被称之为早饭的干粮,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又上了路。


离开了红杉林的中心地带,继续往着东南方向深深浅浅地走去,林下的光线逐渐开始充沛起来,泥土上星星点点的光斑逐渐连成大大小小的光晕,有些地方甚至亮得让人晕眩。

氤氲的雾气渐渐散开,体感温度也慢慢升了起来,路过溪流的时候许佳琪很自觉地拿着牛皮水壶补给去了。溪水潺潺拂过溪底深色鹅卵石和岸边倒落的枯枝朽木,许佳琪望着溪面上反射的阳光,一瞬间有些失神,水面上闪烁的星点让她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那瑰丽的一幕。

“你说…昨晚的那一切是梦吗?”

“是梦。”

许佳琪回头看着李宇琪,她当然知道那不是一场梦,她只不过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来抚平心里漾起的波澜。然而李宇琪似笑非笑的嘴角和故意不解风情的答案,有一瞬间真的让许佳琪很想打她。

“你对每个委托人都这种态度吗?”

“委托书上可没说要什么态度。”


落日开始晕染天边的云霞时,她们终于走出了红杉林。

延绵不绝的橙色洒落在远方的天幕,远处古木镇的枝桠里已然飘出了炊烟,眼前却是一片齐腰高的芦草,遮蔽了行进的道路。夏日傍晚的风徐徐吹来,散掉了午后炙烤的灼热气息,余温里出人意料的还有一丝盛夏难得的清爽。许佳琪跟在李宇琪身后,踩着李宇琪的脚印一步步往前走。

或许是终于走出了红杉林的阴郁,或许是晚风拂去了旅途的劳顿,又或许是这疯长的芦草挠着手臂一路痒到了心里。落日余晖里,许佳琪低头看着李宇琪飘摇的斗篷尾摆,一步步踩着她的脚印,一丝心安之外还是免不了生有疑问。

当初她拿着并不太够委托金找到孔肖吟,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将请求说出口。酒店老板娘为难地笑了笑,还在思索要怎么婉拒眼前这个还挺可爱的小姑娘,视线却飘到了许佳琪的左耳上。

“如果加上这个钻石耳环做信物就可以。”孔肖吟笑地一脸无害。“任务完成以后你把耳环给你的护卫当信物,剩下的尾款你就不用操心啦。”

许佳琪伸手够了够左耳,像是内心在挣扎着什么,犹豫再三,她还是同意了。

然后她就见到了孔肖吟口中经验丰富十分靠谱的李宇琪。

穿着一件奇怪的长兜帽斗篷,一路走来没有见过她用武器,全靠咒术和空气手刀扫清一切障碍,还能在分秒间破解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隐身术。

可是看起来…却也只有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

明明是个女生,为什么要去当刀口舔血的赏金猎人呢?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小时候茶馆里的说书老先生告诉过她,故事里话多的角色总是容易死,等你长大了出门闯荡可要记得谨言慎行。

而她和李宇琪只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她是她的委托人,她是她的护卫,两个人仅有的交集不过是孔肖吟牵线下的几万金币和这寥寥几日的冒险,连个故事梗概都沾不上半个边。理智告诉她不要多问,就这么一路安生让她送她到龙之谷,付清尾款一拍两散,可心底却好像总有好奇在不停怂恿。

她忽然想起孔肖吟接过委托金的时候,正逢她的小丫鬟刚刚失恋,坐在酒馆的角落里抽抽嗒嗒问为什么。酒馆老板娘安慰地拍拍她的背,笑得莞尔,说小丫头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遇到什么事就喜欢问这个问那个,可是等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啊,你就会发现,你问的这些那些都没用,什么男人女人,都比不过手里这袋金币来得实在。

靠在一旁的许佳琪像一个插不进嘴的局外人,只能干等着孔肖吟安慰完她的丫鬟再理自己,却不经意间将那番话记得清明。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也在身体力行着孔肖吟的话,可对李宇琪的好奇像着了火星的草浪,那风只是轻轻吹了口气,星火燎原就再也停不下来。

“你为什么要当赏金猎人?”

李宇琪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委托人踉跄两步差点撞上自己。她摘下兜帽,一头缭乱的银发在晚风中轻轻飘扬。

“你为什么要去龙之谷?”

“我…”

许佳琪一时语塞,没有想到李宇琪会反将一军,她的问题像是一滴清雨扣进了心底的深湖,看似毫无涟漪,却在深不见底的湖心荡起了波澜。

“我...只是想去看看黑龙长什么样子!”

几秒后许佳琪的声音从背后的风中传来,李宇琪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夕阳与新月交班时分,李宇琪和许佳琪终于到达了古木镇。

这是距离龙之谷最近的一个小镇,也是抵达龙之谷前最后一处有人烟的地方。古木镇以南约二十里便是龙之谷,谷内有一片极乐林,而传说中束缚着黑龙的龙穴就在极乐林的尽头。

上古树神为镇压黑龙,耗尽神力将黑龙封印于龙穴,并将自己化作古木永远扎根于此,作为抵御黑龙进犯艾斯大陆的最后一道防线。然而神灵的一片庇佑之心,只能阻挡得了黑龙逃出龙穴作恶,却无法阻止不了人类费尽心思进入龙之谷。

“为什么呢?”

许佳琪跟着李宇琪走在镇上,听着李宇琪解答自己的疑问,心思却被路边小摊上的各色小玩意儿牵了去。

“贪婪。”

黑龙世世代代被封印于龙穴,无法再兴风作恶,却遵循天道进行着生死更替,每一千年,老龙死去,幼龙出生,而这样强大力量的更替属物,便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力量源泉。

传说龙蛋壳的碎片可以治百病,幼龙哭泣的泪水凝成龙吟珠,能使人法力暴涨,起死回生,而若是能驾驭黑龙,冲破结界,则便是掌握了世间最强悍的力量,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龙之谷环境险恶,终年有鬼怪猛兽出没,瘴气恶灵缭绕,闯入龙之谷者,能活着抵达龙穴后又活着出谷的,实属寥寥无几。而死在谷中的人们虽然肉身腐化,随身携带的兵器法杖奇珍异宝便成了无主之物,引得大批寻宝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所以当许佳琪说她只是为了去看一眼黑龙,李宇琪断然不信,她的心里大约知道答案,但她也不想去深究她的猜测是否准确。

许佳琪只是这趟旅途中的附加赌注,她只要把人安全的送到龙之谷界内拿到信物,若是有命从龙穴回来,就拿着信物和战利品找孔肖吟结账,若是不幸命丧龙穴,那什么金币什么信物也就一同作罢了。


她们在镇上走着,镇中心的古木遮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挡住了远方随风而来的飞扬尘沙。

小镇很古朴,泥砖与木质砌成的小楼依次排开,脚下是泛着青色的冷泉石砖,踩上去嗒嗒作响。这里的人们样貌衣着与艾斯大陆其他地方相差无几,只是比起普通小镇,这里更像是个集市。

不同于大陆其他地方,谈到黑龙与黑魔法就讳莫如深,这里更像是刀尖舐血的狼狗们狂欢的乐园。街边的摊点多是与黑龙相关的生意,武器、魔法、旅店、补给、向导、甚至还有丧葬一条龙,在这里,在欲望与力量面前,死亡根本不值一提。


许佳琪在一个摊点前停下了脚步,李宇琪皱了皱眉头,自从进了镇里就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气息,具体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她还是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卖装饰品的小摊,在这赤裸裸的贪婪集市里清新得与众不同。摊主是个扎马尾的小姑娘,个子不高,面庞白净,穿着一身黑衣,不像其旁人一般市侩,有种文气的感觉。

许佳琪拿起一只银镯,仔细端详了起来,坠着的铃铛有着清脆的响声,听起来很招人喜欢。

李宇琪问了价格,从兜里掏出金币丢给摊主,拉起许佳琪就往旅店的方向匆忙走去。

“你…”

“别浪费时间。”


“都什么时候了,李宇琪这家伙还在泡妞啊。”

不远处的武器店拐角,暗影里的白衣女子正盯着她们。




李宇琪只开了一间客房。

旅店老板抬头看了她俩一眼,也没有什么表情,毕竟这里离龙之谷近,人来人往的生意也不差这一间房。倒是许佳琪有些尴尬,似乎以为老板误会了什么,但她也明白,在这鱼龙混杂的嘈杂地界,自己那点隐身术关键时候很可能根本没用,还是和李宇琪别分得太开比较好。

匆匆吃了晚饭,李宇琪决定趁夜色出门补给一些,明日一早就启程去龙之谷。许佳琪跟着她在集市上晃荡,看着她雇来的护卫掏出自己给的定金,比普通集市价格高出好几倍的东西买起来眼都不眨,倒也利落干脆。

镇广场上似乎有什么活动,人群喧闹声从不远处传来,周围的人流也都随之涌动。

“狂欢舞会,为明日出征龙之谷的寻宝人送行。”

整理好包裹的李宇琪准备打道回府,却被许佳琪拉住了脚步。

“去看看嘛,我没有见过诶。”


狂欢的篝火燃起足有三米高,将古木的遮盖连同周围的建筑一并照的通红,乐师弹奏着许佳琪没有见过的乐器,吟唱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古老歌谣,好酒的人们像不见明日般痛饮着,更多的人则是里里外外围成好几个圈,随着音乐变换,时而手拉着手一同转圈,时而两两结伴而舞。许佳琪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而李宇琪则藏在兜帽斗篷里环顾着四周。

与只在极乐林边缘捡漏的寻宝人不同,每个野心勃勃的赏金猎人有着更高的追求。黑龙更替就在这一两年间,比起顶着成年黑龙的力量去龙穴里冒险,趁着幼龙新生时力量不足,龙蛋壳碎片和龙吟石产量相对丰富的时机前往,则是千年一遇的机会和更为明智的选择。有可靠消息称幼龙已经破壳,因而古木镇上一时间人头攒动,危机四伏。

补给完毕,休息一晚,明日天亮之时出发龙之谷,将许佳琪安全送达,然后独身一人前往龙穴,拿到龙吟石争取活着出来,赏金猎人不想出什么岔子,可她的委托人心血来潮想要看热闹,还没来得及说不,就被拽着斗篷拉进了人流里。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你会不会跳舞?”

许佳琪看得兴起,似乎是被这热闹奔放的气氛所感染,兴致勃勃地回头对李宇琪发出邀请。就在李宇琪准备摇头拒绝的时候,却在远处拥挤的人群里发现了些一丝危机。

赏金猎人立刻更改了自己的决定,她挥了一下斗篷,一把拉过许佳琪伸在半空中的手,踩着音乐卷入了人流之中。

忽如其来的亲密让许佳琪吓了一跳,然而更让她吃惊的是,顷刻之间李宇琪已经用幻术将两人的衣着外貌完全变了个模样。

自己绯色罗裙已经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白色燕尾西装,胸前还缀着两道金黄亮碎,及腰的长发也瞬间变成了齐肩的短发。而她手里牵着一起舞动的人,也从原来那个兜帽斗篷的赏金猎人,变成了浅白色一字肩洋裙的灰发女生。

她望着眼前完全两样的…

李宇琪…

彻底说不出话来。

汹涌的人流里,李宇琪搂着她随着琴声不停旋转,像一位温柔的爱人,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契合,对上许佳琪目瞪口呆的表情也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

“有人跟踪。”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搅得许佳琪的脑子一团乱麻,失去了信号的身体只得在李宇琪的牵引下机械地舞动。

音乐愈发燥动起来,广场中心的篝火越烧越高,迷幻的香料燃烧后混着酒气在人群中攒动,旁观的人群开始止不住尖叫。

从入镇时就隐隐觉得的不安终于变成现实,人群里的那两道目光还是逆着人流朝这里逐渐逼近。起初李宇琪不想引起混乱,便试着用幻术让自己和许佳琪完全融入舞群,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鼓点越来越快,琴声也越来越高,当古老的歌谣终于唱到第一部分的高潮时,篝火的最中心燃起了几束烟花。烟雾缭绕里的尖啸声和爆裂声一阵接着一阵,趁着人群雀跃欢呼的掩护,李宇琪拉着许佳琪冲出了人群,在古朴而冷清的街道上狂奔起来。

一支舞还没有跳完,幻术消失了。

那两道目光化成风迅猛地朝她们掠过,仿佛海啸爆发一般摧枯拉朽。

李宇琪的速度非常快,拽得许佳琪的手腕生疼,呼啸而来的风声盖过了渐行渐远的喧嚣,夹杂着疯狂扑通的心跳声和左手腕上晃动的银铃声。许佳琪能感受到身后有两股风在紧追不舍,但这样没有尽头地继续狂奔下去,不仅自己迟早会手臂脱臼,更没有办法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她不顾手腕的疼痛,在疾行中开始屏息蓄力,终于,在李宇琪拉着她跃入钟楼的拐角处的阴影时,许佳琪用尽全身力气猛的一拉,反身拽过李宇琪扣在墙上,在她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释放了隐身术。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两人周身剧疼,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并没有多余时间留给她们考虑别的。许佳琪抱着李宇琪贴在墙面上,手掌被墙上粗糙的彩绘痕迹硌地发疼,然而凝聚着全部精力的隐身术却不敢放松丝毫。一瞬间了解了委托人的意图,李宇琪用斗篷揽住了许佳琪的背,反手在隐身术里也捏了一个结界。

狭窄的结界里,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

等待风声过去的几秒钟里,像被拉长了几个世纪。谁也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许佳琪甚至能看见李宇琪额角的汗珠,还有她散落在脸颊边的凌乱银发。那晚红杉林里的强迫症忽然再一次来袭,可被李宇琪紧紧拥住的许佳琪却动弹不得,于是她变得有些烦躁。

李宇琪像是感受到了结界里的这一分躁动,她轻抚着许佳琪的背,试图安抚怀里的这只焦躁的狐狸。

远处的狂欢还在继续,欢呼的声浪一阵接着一阵,甚至还能听见歌者悠扬的长调。月光透过古木的结界洒下来,落在石砖上悠闲的打转,丝毫没有注意到墙边有一对恋人般紧紧相拥的女子。

两股紧追不舍的风声终于呼啸而过。

内心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可她们谁也不敢真的放松下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远处悠扬的长调已经换成了高亢的呐喊,李宇琪环顾四周,确定那两人没有杀回马枪后,收起结界,抱着许佳琪直直飞上了小镇的钟楼。




她们并肩坐在钟楼最顶部的红砖栏杆上,许佳琪还捏着方才的隐身术,倒是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夜风温婉地拂过斗篷与长发,月亮被云遮住了大半,隐去了许多光芒,变得更加柔和。本该是惊魂未定的许佳琪的发问时刻,李宇琪却先开了口。

“谢谢。”

许佳琪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李宇琪。

“你救了我。”

“我是在救自己,手都要被你扯断了。”

许佳琪边抱怨地冷笑一声,边揉了揉吃痛的手腕,白日里李宇琪替她买下的银镯也轻轻跟着摇晃,镯子上的铃铛吊坠响得清脆。

这话李宇琪不知该如何怎么接,但嘴边的“尾款给你打八折”还是很识趣地自己咽了下去,成功避免了连带主人一起被许佳琪踹下钟楼的命运。

“我可以问了吗?”许佳琪微微侧过脸,礼貌地试探着。

“你问。”

“他们是谁?”

“...老朋友吧。”

“为什么追你?”

“大概…因为我拿了一些贵重的东西。”

是了,许佳琪心想,赏金猎人的名头说来好听,干的无非也是杀人灭口偷鸡摸狗的勾当,仇家这种东西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没想到在这趟旅途里和着自己碰见。

“你打算怎么办?”

“把你送到龙之谷。”

完美避过了自己的意图,又把话头扔了回来,可这并不是许佳琪想要听到的答案。

龙之谷三个字像是一道秘密的咒语,心里的那汪深湖里又起了涟漪,这趟旅途的目的不合时宜地跃上湖面,又掀起了一场令人悲伤的雨。

如果这是一场注定不能回头的旅程,为什么又会贪恋此时此刻这一丝虚无的温暖?

“你会杀了我吗?”

“……”

“我是说,在把我送到龙之谷之后。”

“要看在什么地方遇见了。”

许佳琪盯着左手腕上的镯子,一时间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愚蠢,只好换了个话头。

“你真的去过龙穴?”

“嗯。”

“你一个人吗?”

“和师姐一起。”

“你师姐呢?”

“……”

面对许佳琪的诘问,李宇琪陷入了沉默,过往的回忆书页般翻过,她却不想再看任何一眼。

“她死了。”

许佳琪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差点没稳住手里的隐身术,她只不过随口换个话题想要打破尴尬的气氛,却没想过会听见这样的答案。

“对不起啊…我…”

“没事。”

“...都过去了。”


身后的机械钟在齿轮的推动下,朝着低沉而缓慢的鸣响一步步走去,远处的狂欢终于达到了最高潮的部分,无数烟花从篝火堆里窜起,在众人宏大的歌声中无限接近古木的穹顶,绽放,然后湮灭成灰烬,再也找不到痕迹。

如同这世间许多人的命运一样。

隐身术的遮蔽之下,没有人知道她们曾在古木镇的最高处这样并肩坐着。晚风终于吹走了遮蔽月光的那片云,揭下面纱的夜空里缀满了闪烁的星星。

这几日的冒险就像是一场真实的幻梦,明知终会化为泡影,劫后余生的喘息和脉动又是那样清晰。狂奔后拥抱的余温还没有散去,胸腔里被牵手点燃的火苗还在剧烈跳动着。

她们都了解,彼此有着太多不能坦诚也不愿坦诚的秘密,像是舞池里的那一曲华尔兹,你来我往,一步步看似亲密,实则是一种泾渭分明的疏离,恰到好处,点到即止。

习惯躲在日光无法抵达的深海里,像两尾永远见不到光的鱼,冰冷的海水和无尽的黑暗就是她们最好的遮蔽物。

贪婪、欺骗、谎言、幻术、追逐、挣扎、死亡——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如期活到明日的曙光升起的那一刻。

在无人知晓的长久过往里,死亡熟悉的气息一次次掠过脖颈,冷冽如刀锋,翩然如蝴蝶,没有什么能够支撑,没有什么能够依靠,更无处奢求一个浅浅的拥抱。

纵使心底有千种理由万般怂恿,也不会越过支撑着她们行走刀尖的理智一分一毫,而此时此刻,这无人之境里片刻宁静的陪伴与沉默,与午夜红杉林里那一场萤火虫之舞,已是命运赐予这一次冒险最好的礼物。


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样意义不明或是意义太明的沉默,却又不知从哪儿开始。

最后,是许佳琪先开了口。

她犹豫了许久,像是在寻找能说服自己的筹码。而当她看向李宇琪的眼睛,在李宇琪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时,她终于下定了这个决心。

一个明知无法实现的愿望,却在出口的那一瞬间散发出了一丝点燃黑暗的希望。

倾身伸出右手将她鬓角的那一缕银色碎发绕至耳后,戴着银镯的左手覆上李宇琪的右手。

李宇琪并没有挣脱。


十二点的钟声缓慢而低沉地响起。


当——当——当——


“如果…”


当——当——当——


“我们都能从龙之谷活着回来…”


当——当——当——


“…把刚才没跳完的舞跳完吧。”


当——当——当——


“好。”




许佳琪靠在李宇琪的肩头,在这不会有人看见的咒术里。

古木千百年如一日的守护着繁密枝叶下的人类,它洞悉着永生与死亡的秘密,庇护着遮盖下的一切细微末节,却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最后一颗烟花在寂空里湮灭,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篝火的余烟在寂静中飘摇。

她们趁夜离开了小镇。


南下的道路愈发的曲折,即使是这浓郁的夜色也无法掩盖此起彼伏的危险气息。古木镇的灯火和神灵的遮蔽被越抛越远,张牙舞爪的树枝在暗影里愈发猖狂,借着微弱的月光炫耀着过往的一件件战利品。路边不知名的花散发着诡谲的香气,与随处可见的新骸旧骨散发的腐尸气息混杂在一起,弥漫了整个森林。

用树枝挑开挡路尸体,尸体的头颅已被野兽啃去大半,血肉模糊的面部看不出主人原来的模样,没有完全掉下的左眼珠还闪着狰狞的光,断裂的右手半掩在土壤里,正等待着轮回的腐化。

“怕吗?”

见身后的人没有回应,李宇琪转过身,朝许佳琪伸出了手。

安心的温度从赏金猎人的手心里传来,沿着冰凉的手指一路传导至胸腔,两个人就这么在无尽黑暗的森林里磕磕绊绊地走着。野兽凄厉的哭嚎在李宇琪的手刀里戛然而止,轰然倒下的巨响震得枯枝落叶在空中纷飞,却像是暴风雨之夜里的一盏灯塔,引得无数饥渴的食腐尸蜂拥而来。咒术生出的结界抵挡着撕裂地血腥和可怖,前行的速度已经远不及红杉林的轻快。


沉默了半晌,许佳琪忽然问道。

“你听说过勇士与龙的故事吗?”

“听过。”

勇士历经千辛万苦屠了恶龙,然后自己却也变成了龙。

“你会变成恶龙吗?”

李宇琪轻轻笑了一声,没想到许佳琪能问出这么天真的问题,心底某处却泛出了一丝悲伤。

记忆里铺天盖地的血色袭来,黑龙震耳欲聋的怒吼,熔化一切的烈焰,没能抓紧的手和跌下山崖的风,还有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人。

她不是童话写手,也不是理想情人,她只是一个拿钱办事刀尖舔血的赏金猎人。

她放开了许佳琪的手。

“勇士都会变成恶龙的。”


昼夜更替对这座森林似乎毫无影响,野兽,食腐尸,前仆后继的寻宝人,折戟沉沙的尸骸,对于这方嗜血成性的土地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越接近龙之谷,情况就越发恶劣,过往的经验告诉李宇琪该如何避开无谓的杀伐,除了不得已应战的猎杀,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里她们都顶着结界在崎岖的山林里绕行。随处可见的残骸遗骨或是武器残片言之凿凿地告诉许佳琪,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幸运,而现在,她们甚至还没有到达龙之谷。

林间的风声似乎大了起来,被扯离枝头的落叶不断地敲打着结界。

李宇琪皱了皱眉头,她放慢了脚步,像是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怎么了?”

猎猎作响的风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由远及近,一路上都还稳固的结界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隐身术,快!”

忽然被李宇琪拥进斗篷之下,跃上枝头的一瞬间周身结界已经破裂,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思考,是本能救了许佳琪一命。

那两股风声在她们身下的空地渐渐平息,风旋中显露出一黑一白两个女生,看不太清两人的容貌,但其中的一袭黑衣却是莫名眼熟。

记忆的引线像是两块磁铁,在目光不经意瞥过手腕上的银镯时忽然接上,许佳琪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李宇琪,而李宇琪只是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们去哪儿了?明明已经很接近了…”

古木镇上那个文气的首饰摊老板看着空空如也的星盘,有些懊恼。

“应该进入龙之谷了,谷里的瘴气会阻挡魔法感应。”

说话的却是另一个白衣女子。

“那...我们还追吗?前面就是龙之谷了…”

白衣女子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最终有些不甘心地示意她的下属撤退。

“没必要冒这个险。”

“毕竟...来日方长。”




风声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密林中,过了很久,她们才从枝头跃下。李宇琪重新捏了一个结界,许佳琪却不敢松开隐身术。

她们不约而同地盯着许佳琪左手腕上扣着铃铛的银镯,很显然,镯子被施了秘踪术。

“扔了吧。”

许佳琪没有说话,面容有些难过,好似看出了她的挣扎,李宇琪叹了一口气。

“她们要找的人是我,但我也不能保证她们会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隐身术里。”

许佳琪抬起头,李宇琪看到了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哀,话到嘴边也愈发艰难。

“前面就是龙之谷了,我们——”

“我知道。”许佳琪打断了她。


她们都知道抵达龙之谷意味着什么。

契约完成,委托结束。

下一秒或许就是剑拔弩张咒术相向。

她们从未真正谈论过这趟旅途的真正目的,但谁都不是傻子,密而不谈的话题早就被这片大陆上的人们传烂了,又何必将心照不宣糊起的纸墙一棍子戳破给彼此难堪。

“你会杀了我吗?”

许佳琪的眼里似有泪光。

“……”

“我不知道。”


与身后的阴郁黑暗森林的茂密不同,龙之谷的边界是一片荒凉贫瘠的景象。目之所及布满了连片的赤红色干燥岩壁,裸露的岩石表面残留着风气和水流流动的痕迹,峡谷里时不时回荡着孤鹰凄厉的叫声。偶有一点斑斓的色彩花朵从岩石裂缝里破土而出,是这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地界里唯一让人安慰的景象。

许佳琪摘下左耳的钻石耳环递给李宇琪,这是她与孔肖吟约好的信物。

“替我跟孔肖吟说声谢谢。”

李宇琪看着手掌心熟悉的钻石耳环,坠子里的七芒星折射着日光,散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是很重要的人吗?”

她没有答应许佳琪,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许佳琪先是一愣,尔后笑了笑,眼里流转着复杂的情愫。她知道李宇琪指的是什么。

“是我姐姐。”

那是她这世上唯一剩下的血脉至亲,家族没落后的颠沛流离里不离不弃的倚靠,却在最后一次的奔逃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命运狼鞭狠狠地勒住了咽喉,日日夜夜无休止地折磨着她,终于有一天,她想要一个了结。

她要争一颗龙吟石回去救她,即便她知道这注定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冒险。

“她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许佳琪接过话茬,不等李宇琪开口,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比我强那么多,她破不了我的隐身术,却能破你的幻术和结界,想必是和你相熟的人,而这一路上你甚至都没有和她动过手,别跟我说你打不过她——”

“她是我师姐。”

许佳琪瞪大了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答案愣住了。

“你不是说…”

“她失去了记忆,对我来说,已经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

“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兜帽下的银色长发被风吹起,拂过阴影下主人冷峻的脸庞。空气里漂浮着尘土被剥离于赤石后的孤零,干涩的气息飘到鼻尖,甚至有些酸楚。

简短的回答飘过茫茫峡谷上空,沉重却轻盈,转瞬间便消散不见。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好了,我要走了,祝你好运。”

李宇琪回过神,整理了一下兜帽,与许佳琪告别。

“我…可以最后抱你一下吗?”

面对许佳琪最后的请求,李宇琪犹豫了一秒,尔后张开了双臂。


一个简单、轻柔而温暖的拥抱。


在生与死的边缘地带,在看不到未来的现在。


“对不起…”

一阵白光在后颈闪过,李宇琪失去了知觉。




从龙之谷荒芜的入口渐渐往谷底深入,丛林逐渐茂密了起来,湿冷的瘴气越来越浓,夏日干燥炎热全然没了踪影。

龙之谷里没有野兽,除了上空盘旋的孤鹰和龙穴里的被世世代代困住的黑龙,能被称得上是生物的,只有在这浓烈瘴气里暂时侥幸存活的人类。

尸体腐烂后产生的毒气滋养着这片山林,连同着山林里神出鬼没终日不息的恶灵。不似野兽一般恋战厮杀,更像是一种噬骨蚀心的轻触,它们从无尽处悠悠而来,在幻象的掩护下轻柔地缠绕进人的躯体,一分一寸吞噬着血脉与灵魂,而当它们饱足而去,已被稀释殆尽的空洞躯壳,竟和之前没有不同。

颓然倒下的皮囊还保持着灵魂消失时的样子,嘴角上扬的都是满足的笑容,像是溺死在蜜糖里的飞虫,然后在密林里等待着被瘴气融化,成为恶灵狂欢的新土壤。

恶灵制造着人类心底最深处的幻像,或是珍藏的记忆,或是无尽的渴求,虚无的欢乐不费一血一刃便让人类缴械,成为任之摆布的傀儡,无法感知逐渐冰凉的四肢躯壳,然后沉溺在欢乐中慢慢死去,世人谓之“极乐”。

鲜有结界能够阻挡恶灵的侵蚀,绝大部分的法术都会被龙之谷的瘴气消解。

“那要怎么办呢?”年幼的许佳琪歪着头,好奇地问着茶馆的说书老先生。

“那就努力修炼法术变得更强,或者找个搭档,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人强。”

“那为什么还是很少人能活着回来呢?”

白胡子的老先生收起了手里的扇子,端起桌上的龙井悠悠喝了一口。

“因为不够强咯,还因为人与生俱来的不信任。”

“啊?什么意思呢?”

老先生放下了茶杯,摸了摸刚够桃木桌高的许佳琪的脑袋。

"你还小,还不懂那种尔虞我诈。”

“上一秒还并肩作战的搭档,下一秒很可能就会刀剑相向...”

老先生似乎觉得继续说下去有些不妥,连忙打住话头,讲起了南溪雪山上神女追月的故事。


钻石耳环卸下的那一刻,许佳琪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又或者当她决定踏上这次旅途时,这个念头就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

她没有徒手搏龙的法力,甚至无法独自穿越这一路的险恶,而这一路的艰险所见更是让她明白龙吟石根本就是非分之想。

她也没有连城的家产能一掷千金地悬赏一颗有市无价的龙吟石,颠沛流离的几年里早就散尽了家财,几年前为了姐姐的心愿更是耗尽所有,才勉强夺回了七芒星耳环。

而后的际遇更是让她痛苦万分。

这世上唯一的依靠苏醒无望,尽管她不离不弃,却始终看不到一个解脱的尽头,这无休止的折磨让她厌倦。如果这辈子注定了要这样痛苦下去,守着不会醒来的姐姐和唯一的家族宝藏又有什么意义呢?

解脱,她只想要一个解脱。

倾尽所囊,押上了七芒星钻石耳环,加之孔肖吟的一时心软,才得以让她凑齐了这一趟委托的款项。

“大部分去龙穴寻宝的人都死在了极乐林,在恶灵制造的幻想里被吸食殆尽。”

“其实倒也不是坏事,毕竟这人生苦短,死之前能忘记痛苦,也算是一种解脱。”

“或许有些人,就是冲着这样的解脱而去呢。”

她始终记得小时候说书老先生给她描绘的画面,没想到后来竟成为她苦以追寻的目的地。


“如果我回不来的话...替我照顾好姐姐。”

临行前她这样恳求孔肖吟,孔肖吟的眼底转过一丝哀伤。倘若再年轻十岁,她或许还会劝几句眼前这个小姑娘。

可看过了太多的腥风血雨生离死别,风姿绰约却早已历经沧桑的酒馆老板娘竟不知道,对许佳琪来说哪一种选择才是真正的残忍。借故转身在灯影里拂去眼角的冰凉,她转过身对着许佳琪安心一笑。

“放心吧,就交给我了。”


鲜有向导与护卫愿意接下龙之谷至龙穴这一段路程,仿佛约定俗成一般,龙之谷的入口便是绝大多数委托的终点。

密林里的瘴气越来越浓,赖以生存的空气也越流越缓。丛杂的小径边不时出现形态各异的尸体,扭曲的身姿千奇百怪,但脸上沉醉而诡异的笑容却都明晃晃地昭示着同一种结局。

许佳琪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隐身术和微弱结界的双重护佑之下,仍有凉意渗入,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像是天山冰蚕漫不经心结地茧,轻轻地缠绕上许佳琪的脚踝。

左手腕上的银镯仍在摇晃。

李宇琪...

心底的那道伤疤在这清脆的铃声里悄然裂开。

她不是没给过她机会。

如果,如果,李宇琪在她动手前先杀了她。

在坠入极乐的梦境之前,她是不是会更好过一些。



十一


李宇琪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到天穹的最顶端,阳光穿过头顶的枝叶照射在勉强睁开的双眼,灼热的温度和炽烈的光亮让她不得不又闭上了眼。

脖颈后一阵闷痛后知后觉地袭来,零散的记忆像是随手打翻的铜镜,无声地散落一地,续续断断拼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李宇琪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日光隔着眼皮与瞳仁反应出一片模糊的绯色,像极了记忆里的那条罗裙。

混沌的大脑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恢复,连同忍着剧痛强行调息后的身体一起,终于勉强可以运转起来。

她用力撑起身子,堪堪睁开眼,耳边仿佛听见师姐熟悉的嘲笑声:“让你泡妞,又被算计了吧。”可当她缓过神来环顾四周,却又找不见莫寒的身影。

摇了摇头,试图在这晕眩的日光里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本能地摸索了一遍身上的各种兜囊,该在的东西都还在,右侧内袋里还有什么东西硌得手疼,拿出一看,确是那枚流转着七芒星的钻石耳环。

她恍神盯着坠子里的七芒星许久,散落的记忆碎片终于随着时间的流转慢慢拼接成行。

李宇琪自嘲地冷笑一声,一把攥住了钻石耳环。若是让孔肖吟知道她被委托人暗算,差点连着这七芒星耳环一起曝尸荒郊野岭,酒馆老板娘搞不好会直接将李宇琪的名字从赏金猎人名册上狠狠划掉,从此一步都不让她踏进自己的酒馆。

而背刺了她的绯色身影早已不见,只留下了后颈上无休无尽的疼痛和自己情场失算被反将一军的难以启齿。

失去意识前的那个拥抱,现在想来竟是如此的可笑。

过去拈花惹草四处撩妹的日子里,莫寒总是对她冷嘲热讽,说李宇琪我跟你说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些莺莺燕燕的毒针暗箭里,而她总是不屑一顾,轻佻又无赖地对莫寒挑挑眉,说师姐别吃醋呀外面的花花草草我就随便撩撩我这不心里只有你嘛。

莫寒从来不信她的嘴炮,却总是在李宇琪陷入麻烦时一次次出手相助,或在关键时候提点,或是助她全身而退。

而当李宇琪七年前失去莫寒之后,一个人行走江湖,也渐渐收起了花花公子的脾性。赏金猎人穿行丛林的本能代替莫寒成了她的搭档,时刻告诫着她要小心一切糖衣。李宇琪自诩冷静,就连孔肖吟三番五次有意无意撩拨,她也都是逢场作戏,从未动过半分心。

没想到会栽在这个黄毛丫头手上。


许佳琪...

这趟该死的委托。


红杉林里那一夜的倚靠,狂欢人海里未完成的舞,清冷月夜里飞奔时紧紧相握的手,还有钟楼上踏着十二点钟声的低语相诺。

李宇琪几乎都要信了。

她从没问过许佳琪为什么要来龙之谷,这种三岁小孩不经大脑也能想出来的答案,从她接下委托的那一刻起早该了然于心。

可是...

可是为什么还会愚蠢得如此狼狈。


她一直以为许佳琪不是多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不会像她一样好奇,聪明的人不会喜欢凑舞会的热闹,聪明的人更不会一而再地问对方会不会杀了自己。

即便到最后,即便自己的掉以轻心终于给了许佳琪机会,许佳琪还是那样的不聪明。

聪明的话就应该把李宇琪身上搜刮一通全都拿走,不论死不死在龙穴,至少都能多一些物资支撑。聪明的话就应该把李宇琪一脚踹下山崖或是再捅上几刀让她彻底死透,而不是仅仅一个咒术就能放心得下。再聪明一点,她大可以继续演戏,骗着自己一路同行到龙穴,甚至等到拿了龙吟石安全返回后再动手突袭。

可是她没有。

刚分开就迫不及待的出手,没有拿走一分一毫,甚至把“死去”的自己挪到了树荫下。

真是傻得可以。

可自己哪儿来的底气嘲笑许佳琪傻呢?明明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个。

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无邪的笑容,自她从虚空里抓出一抹绯红起,好像就有什么东西一点一滴的改变着,试图给自己找一个不那么蠢的借口以掩饰自己的判断失误,思来想去最后却只有最烂的那一个。

毕竟。

毕竟许佳琪救过她。



十二


许佳琪觉得自己要死了。

脚踝上的冰凉以可感知的速度往上蔓延,想要集中注意力脑海里似乎却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被剥离。

迷失在虚幻的美好梦境,被恶灵吞噬埋葬在这见不到光的极乐森林里。

说书老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会快乐吗?

会解脱吗?

还是连这样的虚幻也无法触碰?

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连脚踝上冰凉的触感也越来越远,脑海里是大片大片的鲜艳色块,旖旎而缱绻地纠缠在一起。

绵延的梦境从很远的地方一缕一缕地飘来,像是小时候看的皮影戏,记不得剧情前因后果,存留在记忆里的只有暖黄光下的一颦一笑。

是什么呢…

说书老先生笑眯眯地坐在茶馆里,招呼着在大铜门口探头探脑的许佳琪,将她唤到身边,边泡着茶边跟她讲着艾斯大陆上一个又一个的传奇故事,填满了她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正月十五和姐姐牵手走喧闹的长街上,一盏盏莲花灯漂在倒映着红灯笼的水面,远处的烟花照亮了整片天空,姐姐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唇齿间的香甜欢笑了一路。

暗无天日的红杉林里遇见一场从天而降的萤火虫之舞,赏金猎人着急地跃到她的身边,她在温暖的肩头细数着一点一点地亮光,然后慢慢睡去,醒来之后安心的倚靠还在身旁。


李宇琪...


幽暗里忽然伸出一双枯槁的手,恶狠狠打碎温暖的光焰,倏地扯掉活灵活现的皮影,撕成碎片撒向天空。

意识像是浮游在柔软云层里的风筝,忽然间硬生生地被牵线拽落云朵,转眼间便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里失控飘摇。

周身的触感在坠落的一瞬间变得真实,粗糙的树皮隔着薄薄的衣料硌得背疼。双手试图抓紧些什么,来抵抗由外而内冰凉而瘫软的无力,却只是在这阴森的空气里轻轻虚晃了一下。

冷…

好冷…

要死了吗?

漂浮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着不了地,连最后的快乐也没有资格触及。

要死了吧...

脖颈间忽有一抹温热,连同一阵拖拽的疼痛,将她最后的一缕意识从暴风雨里拉了回来。

是谁…

是人类吗...

许佳琪剧烈地咳了几声,却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双眼,颓然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眼皮挣扎了几下,终于映照出了一片茫然的四周。

模糊的影像是大片的深色,像是被墨泼洒,混沌一片看不清任何细节,如同此时许佳琪的意识一般。

浑身似被抽筋剥骨后的瘫软,她靠坐在一棵树旁,好一会儿才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墨洒晕染的混沌逐渐被勾勒成极乐林的阴森与可怖,只有一盏微光在不远处摇曳。

许佳琪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心跳一瞬间蹦到了嗓子眼,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颤栗了起来。

那紫色斗篷下的侧脸被火折子的光映得明灭,银色的碎发依旧凌乱地垂在耳鬓。

“你怎么…”

“你下手太轻了。”

李宇琪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眼前的火折子,许佳琪看不清她的眼神。

“第一次杀人吧。”

许佳琪下意识地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她靠在暗影里,像在暴风雨之夜被卷入滔天巨浪里的一叶扁舟,想要朝着海面的一丝光亮游去,剧烈的洋流却将她越卷越深,无法挣脱。

李宇琪吹灭了火折子,站起身子向她走来。被背刺的愤怒和羞耻混在血液里一瞬间冲上脑海,狠狠地咬牙拽着领子将许佳琪拉起,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双手本能地攥住李宇琪的手,为坠入深海巨浪的身体争取一丝氧气,心却已经沉入了最深的海底,只有一片绝望的荒凉。

挣扎间,左手腕上的银镯子清脆的响着,像是南溪雪山飘下的挽歌。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脸颊。


她们同时放开了手。



十三


许佳琪颓然靠在树上,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喉腔与肺部,提醒着她还活着这个事实。

“你该杀了我的。”

“你救过我两次。” 

语气里还有愤怒在微微颤抖,话音的主人的脑海里两股情绪仍在剧烈地挣扎。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许佳琪悲哀地笑了笑。

“她伤得太重了…除了龙吟石,没有任何东西能救她。“

”可她是我姐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她死…”

“我必须来,即便我知道我一定会死在这里…”

“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沾湿了绯红色的袖口。

“太难了…”


漫天的回忆飘然而至,落在李宇琪的心里纠缠成茧。

“我才不想去什么龙穴!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去好好练习,考进皇家护卫队为民除害呢!”

“哟,莫大侠,那你干嘛还要跟着我啊!”

“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去送死啊!”

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自负,妄想披荆斩棘独闯龙穴成为一方豪杰,流离间却亲手葬送了那个最关心自己的人。

李宇琪曾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当初她听从了莫寒的劝,放弃了那个荒诞不经的梦,循规蹈矩地同莫寒一起去考皇家护卫队,是不是莫寒就不会受伤失忆,她也不会成为赏金猎人,是不是同门一场或许就能扶持终老安然此生,而不必像现在一样逢面不识刀光相向。

而这一切的阴差阳错之后,莫寒如愿进入了皇家护卫队,李宇琪却成了莫寒追猎名单上的前几号人物。

她无法面对莫寒,也不能触碰禁忌回到过去推翻一切重来,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避开追击,活在无穷无尽的奔逃之中。

恰如其分的自我惩罚,在每个失眠的夜里折磨着她,而等到太阳升起,她戴上兜帽,那些自责与苦楚又被深深地埋进心底,恍若无事发生。

回不去的曾经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失焦的瞳孔后是掩面而泣的绯红身影。

李宇琪攥紧了拳头,拉长的呼吸在尽力平缓着内心的情绪。

“别哭了,走吧。”

许佳琪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不明白李宇琪这话的意思。

李宇琪整理好兜帽,深吸了一口气。

“道谢的话自己去和孔肖吟说。”

“如果你还想去龙穴,那么我正好需要一个搭档。”

李宇琪避开了许佳琪惊惶讶异的眼神,转身抬脚离去。

“如果你敢动别的心思,我一定会杀了你。”


身边还是一路走来陪伴的那个人,重新开始的路程却变得异常沉默。

越靠近龙穴,环境就越发的恶劣,除了不断侵蚀着结界的恶灵,越来越浓的瘴气也让人难以呼吸。必要的相互扶持外,她们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最纯粹的委托关系,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任何委托金。

有太多的情绪萦绕在彼此之间,绷紧了两人的每一根神经,谁也不知道对方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出手杀了自己,可紧牵着的手仍旧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本该顺理成章的温存早在那一次的背叛里消失殆尽,此时此刻,在这暗无天日的生死边缘,所能信任倚靠的却又只剩下对方。

多么可笑。


“如果…出了什么事…”

“你不必麻烦救我,真的。”

许佳琪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李宇琪的眼睛说道。

“我来这一次就没想过回去,”许佳琪顿了顿,“有时候,我觉得只有死了才能给我和姐姐一个彻底的解脱。”

“而你不一样,你比我强,你一定还可以回去,替我跟孔肖吟说声谢谢。”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我…”

许佳琪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杀了我,我只是想在你动手前,争取一个进入极乐林的机会。”

“我从小就听说,在这里死前会出现幻象,可以看到最开心的回忆和最渴望的梦境,我…”

“我真的没有想杀你…”

“对不起。”

许佳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愧疚变成了喃喃自语。

“你梦到什么了?”

没有直接回应许佳琪的道歉,李宇琪转了个话头,似乎在逃避着些什么。

许佳琪轻轻笑了一下,挪开了对视的眼神,轻轻摇摇头,眼底泛起了柔软的悲伤。

“没什么,我们走吧。”


双重结界勉强抵挡着一路的瘴气和恶灵,两人的精力已被耗去大半,而当看见狭长的暗红色赤石甬道昭示的龙穴入口时,许佳琪更是几乎精疲力尽几近虚脱。

“你在这里等我。”

“我…”

许佳琪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宇琪一把拥入怀中。

黑龙的悲鸣从狭长的甬道里传来,身后森林里的瘴气还透着浓浓的幽凉。

将失去知觉的许佳琪失抱到甬道口的石块后靠好,李宇琪转身走向了龙穴。

扯平了。

赏金猎人心想。



十四


醒来的时候,许佳琪发现自己正躺在孔肖吟的酒馆二楼卧室。

坐在桌前对账的孔肖吟正皱着眉,手指在算珠间噼里啪啦地飞快旋转,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吵醒床上的人。事实上,精明的酒馆老板娘巴不得早点把许佳琪吵醒才好。

她与李宇琪相识也有几个年头了,即使只是单纯的生意往来,这趟委托要说一点儿也不担心是假话。

从最开始的牵线试探性合作,到不出两年便攒够钱买下了整座酒楼,暗地里专职赏金委托的活儿来。孔肖吟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情报网搭上李宇琪干净利落所向披靡的实力从未失手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也算是对搭档。

她们不常联系,记忆里的李宇琪大部分时间总是沉默寡言,只在要接任务和一些必要时候才会出现在酒馆。偶尔遇到漂亮妹子搭讪几句,也算是打破了孔肖吟对她一贯冷酷的认知。

闲暇的时候孔肖吟偶尔会想,李宇琪是怎样一个人呢?可是这样的念头往往转瞬即逝,忙碌的酒馆老板娘除了表面的酒肉生意要做,手里还捏着一大票赏金委托,尽力维系着几年来苦心经营的金字招牌,并没有太多时间去顾暇一个合作关系的赏金猎人。

她手下有很多赏金猎人,或迫于生计或兴趣使然,形形色色的人从她手里接过羊皮纸,然而并不是每张羊皮纸都会有个结局。

有些人从酒馆离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超过时限她就把任务从账本里划掉,流言里听到那些不会回来的人的结局,她也只是轻轻叹口气,仿佛只是轻轻拂去掉落在沉潭木窗前的一片桃花瓣。

可是李宇琪不一样,她是她手下最厉害的那一个。

无论是去兰陵阁里偷七芒星耳环,还是去南溪雪山取天山雪莲,无论是去押镖南下去到无木沼泽,还是闯入九曲剑阵取回凌坤神剑,她从来没有失手过。

像是齿轮一般契合,她为她拉来委托,她为她完成任务,每一次的见面总是这样简单而短暂,偶尔深夜李宇琪在酒馆里多做停留,也多是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

在这流言集散的酒馆里,孔肖吟也听过那些不知真假的风言风语,她从未向李宇琪求证这些过往,只是会在她偶作停留的微醺时刻,给她递上一坛自己珍藏多年的梅子酒。

已经过了怦然心动为爱扑火的年纪,八面玲珑的酒馆老板娘变得足够聪明。她很明白彼此间的距离红线该画在哪里,隔岸观之往往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说不上有多少感情,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几近消散的少女情怀,更多的则是一种英雄所见的惺惺相惜。

只是...

倘若有一天李宇琪真的一去不回,自己多少还是会伤心失落的吧。


好在大半个月后,孔肖吟终于等到李宇琪从龙穴回来,除了事前说好的七芒星耳环换委托尾款,以及近水楼台先手收购新鲜的龙壳碎片,李宇琪还顺道把她昏迷不醒的委托人给背了回来。

灰头土脸的赏金猎人半夜三更背着个人半死不活地撞开酒馆的门,把正在打烊的孔肖吟吓得不轻。

手忙脚乱地帮忙安置好昏迷中的许佳琪,酒馆老板娘瞪着眼,等着她的头号赏金猎人给她一个解释。

然而李宇琪只是面无表情跟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结账,略微交代了一下许佳琪,却对这趟委托中途的个中其事只字不提。

李宇琪一脚踏出酒馆门槛的时候,孔肖吟终于忍不住了。

“人你就扔我这儿不管了?”

“照顾她醒来,钱算我的。”

朝着没入夜色的紫色斗篷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着下次结账的时候一定要翻倍收费才好,转身又不得不细致入微地照顾起许佳琪来。

差人找来了镇上最好的医生,让丫鬟们给她熬药伺候着,连算账这码事干脆也搬到二楼卧室好亲自看着,然后终于等到了许佳琪醒来。

虚弱的小姑娘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听完孔肖吟的再三解释后方才相信了自己还活在世间的事实。

孔肖吟放下算盘和账本,明黄色的流苏裙在檀木壁柜前转了一圈,从暗格里掏出一个精美的锦囊,拿给正望着空空的左手腕发怔的许佳琪。

“喏,她说等你醒来就把这个给你。”

许佳琪满脸疑惑地打开锦囊,望着落在手心里的青蓝色珠子,烛火照耀下有轻盈的光在珠子里温润地流转,她鼻尖一酸,一瞬间泣不成声。

而一旁第一次一睹锦囊真容的孔肖吟也煞白了脸。

好你个李宇琪,跟我说龙吟石没找到,结果转头拿来泡妞,白瞎了老娘还给你付尾款,呸。

酒馆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叹了口气。

下次一定要收你三倍价钱!



十五


李宇琪似乎消失了。

那夜之后,孔肖吟很久都没有再见过她。

倒是伤愈了的许佳琪常常会跑来酒馆帮忙,说是要感谢孔肖吟。

孔肖吟欣然接过这份送上门来的感谢,许佳琪勤快机灵嘴又甜,确实帮了自己不少忙。

当然小姑娘的那点心思她又怎么会看不透。客人少的时候,她也会心情好地揶揄许佳琪几句,说小妹妹哟你别等啦李宇琪这种花花公子说不定天涯海角泡妹去了呢何必浪费青春喏!

被说中秘密的许佳琪涨红了小脸,逞强地憋了几句我才没有不要误会之类云云,孔肖吟也只是笑笑,不再去为难情窦初开的许佳琪,转到柜台后算起她的账来。

她们很少谈及那次委托,每次许佳琪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了几句就又吞回肚子里。而孔肖吟总是摇摇头,脸上挂着怜爱笑容拍拍许佳琪的背,从容地将话题转移。

也会偶有打烊后心情好的深夜,她们吹熄了烛火,坐在酒馆前的长木凳上,望着漫天繁星和弯钩银月,听着微风拂过竹林的沙哑,喝着孔肖吟珍藏的梅子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说…李宇琪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许佳琪微微侧过头问道。

“大概…说话算数吧。”

话到嘴边的“喜欢泡妞”四个字愣是憋了回去,在这缱绻的夜里,酒馆老板娘可不想再勾起小姑娘那些患得患失的少女心思。

“每一次的委托都能按时完成,从不出岔子,说的话也从不放空, 是个靠谱的赏金猎人咯。”

许佳琪低头笑笑,看着空落落的左手腕,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清脆的铃响。

“她还欠我一支舞呢。”


推开酒馆的门时已是午夜,最后一桌客人正在醉醺醺地结账。

没有料到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孔肖吟回头的时候微皱的眉心还有一丝怒气,一脸“让老娘来看看是哪里来的不识好歹要闹事”的表情。

而在看清紫色斗篷下的那张脸时,老板娘的白眼又忍不住地要翻了起来。

李宇琪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到孔肖吟送走了最后两个彪形醉汉。

“我来结账。”

孔肖吟从木柜台的暗格里扯出账本,毫不留情地在算珠上将总数翻了三倍。伸手接过李宇琪递过来的金币仔细掂了掂,确认了数量重量都不少之后,又顺手从柜子里拎了一壶酒扔给李宇琪。

“嘿,你还有一个委托。”

赏金猎人一手接过牛皮酒壶,也没有找凳子坐下,继续倚在柜台前等着孔肖吟递过委托羊皮纸。

孔肖吟恨铁不成钢一般嫌弃地摇摇头,朝着李宇琪背后撇撇嘴,示意她身后有人。


端着烛台摇曳地踏上那有些老旧的木楼梯时,孔肖吟听见了从屋外打水回来的许佳琪手里木桶坠落水泼了一地的声音。

要是这橡木桶给许佳琪摔坏了,明天可得找李宇琪赔呢。


三倍!


孔肖吟这么想着,没有回头,施施然地上了楼。


-END-    


灵感来源于四周年浅水湾「再爱一回」,跟傻儿子瞎扯出来的cp。

送给傻儿子xiaroll,六一快乐。

父爱如山.jpg (手动滑稽脸


 
 
评论(8)
 
 
热度(73)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